“他的伤势如何?”耳畔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阴惨惨的,并且苍老。
“太——他只是情绪太激动才会晕过去,身上的皮肉伤并不打紧,只需静养数日便能恢复如初。”另一个声音十分敬畏地回答。
杨屹蓦地惊醒,缓缓睁开双眼环顾四周,是并不太熟悉的雕梁画栋,黄金铸成的榻,天鹅绒织就的毯,这里不是天牢,也不是东宫,而是他鲜少踏足的冷宫里的偏僻小殿。
“太子殿下。”先前说话的老者见他醒了,忽然跪倒在榻旁,郑重道,“老臣李敬栖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受惊了。”
杨屹静静地看着这个面容阴冷的老者朝自己三跪九拜,这李敬栖能在国破宫倾的时候仍向他跪拜,杨屹本该为之而感动的,可偏偏他又是颠覆江山的逆臣贼子,他又该如何自处?
李敬栖瞧他不动声色,只能淡然笑道:“太子殿下,老臣原本只是想清君侧肃宫廷,如今恶人已除,天下苍生却拥戴老臣为天子,老臣实在盛情难却,并非有意与昔日恩主作对。”
“清君侧?肃宫廷?”杨屹冷笑一声,诘问道,“那么我父皇何在?”
“刀剑无眼!”李敬栖微微笑着,“老臣已将那名士卒凌迟处死以告慰先帝的在天之灵。”
杨屹只冷眼睨他,如今国之不复,他又何须对自己毕恭毕敬?
呵,他明白了,李敬栖是要他配合,在天下人面前做一场戏。
世人皆知李敬栖是高举仁义之师的旗帜攻进皇城来的,可是他李家父子却在大兴宫里大开杀戒,连手无寸铁的妇孺都不放过,此番要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必须要他这个故国太子出面,以表李敬栖这个天下得的名正言顺。
“老臣将在三日后登基,还望太子殿下能盛装出席。”李敬栖捋着长须微笑,“在此之前,太子殿下可要见一见小皇子?”
“我弟弟还活着?”杨屹惊坐而起,他高兴得很了,牵到先前被李臻掌掴的伤处,不由痛得“嘶”了一声。
“小皇子是生是死,就看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了。”李敬栖将目光移到外面,“小畜生,还不带小皇子进来?”
李臻赤裸着上身垂着头抱着一个明黄锦缎的襁褓走进来,背上满是被鞭挞过的血痕,看来是被李敬栖打过一顿了,这伤势——明显是有意显现出来给杨屹看的。
一见了杨屹,李臻便直直地跪在榻边:“小臣李臻拜见太子殿下,先前李臻不知轻重,得罪了太子殿下,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杨屹只当做未听到,只看着由李臻抱着的那个孩子,他还那么小,连说话都不会,无论如何,他都要保全弟弟,想到这里,杨屹抬起头来:“好,我答应你。”
不过一夕之间,天下尽变。
尚未痊愈的杨屹由宫人扶着去参加李敬栖的登基大典,人群中的前朝旧臣见了杨屹,纷纷弓身躲藏,别过脸去,只是连耳根都涨得通红,又何苦如此?。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新君在龙椅上踌躇满志地放眼天下,司礼官吏在一旁朗声诵读新朝天子哀民生之多艰,不得已起兵勤王,以至于身登大宝的经过。
都是谎言。
都是假的。
杨屹轻轻瞥了瞥站在旁边的李臻,扯出一抹冷笑,他一定是心有不甘的,大半河山都是由他横刀立马得来,可是他却因为庶子的身份不得不悄然伫立站在兄长李显身后,所有的光芒都被迫隐藏起来,根本没有人在意。
他唇角的那丝冷笑被李臻尽收眼底,那样的嘲弄让李臻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把他的衣裳剥尽狠狠凌辱一番,但是现在正是父亲的登基大典,他只能强行压制住。
司礼官吏的声音传至皇宫内苑的每一处:“……晋长子李显为太子,次子李臻为宁王,前朝太子杨屹为违命侯,前朝皇子杨嘉为安乐侯,钦此。”
大殿里再次三呼万岁,新朝的旗帜在故国的宫阙殿前猎猎作响,杨屹匍匐在地,抿紧双唇,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滴落在面前的玉阶上,晕开一朵又一朵淡灰色的花来。
就仿佛真的已经认命臣服。
唯独在他旁边的同样跪拜的李臻偷偷抬眼望向他,一双眼里看得明晰,杨屹的眼里分明是绝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