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宫倾只在朝夕。

本以为屹立不倒的百年的基业原来只由几根腐朽不堪的竹枝苦苦支撑着，风一吹，便哧拉拉的坍塌殆尽。

江山早已寸寸成灰，苍穹之下的每一寸泥土都被鲜血所灌溉，开出妖冶的花来，艳丽的花瓣随风而坠，飘满了整个九州大陆，馥郁的花香都是毒，路边旷野，尽是匍匐在地的尸骸枯骨。

大兴宫里已经有火苗蹿起来了，艳红的舌舔过雕栏，吞下玉砌，噬尽龙椅，万金一块的缠丝盘龙窗帷和金缕步帐都在烟火里冉冉消失，木梁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彤彤的火还在烟雾中不断地张牙舞爪，渐渐地越扯越长，向上延伸着，像是大红的绸子直逼云霄，仿若要将天幕都烧出个洞来。

远处的城门角楼传来了钟声，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紧，号角声震耳欲聋，杀声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殿门外有宫人尖声叫道：“宫门破了！”

皇城之中血流满地，所有的尸体都被叛军一排排的垒好，如山，如海，如人间炼狱。

杨屹惊坐而起，连忙赶到内殿，将弟弟杨嘉揽入怀中，小小的嘉儿被耀如白昼的火光惊醒了，他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天真地看着哥哥，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历朝历代，国破宫倾之后，皇室子嗣又哪里会有退路可言？

他抱着杨嘉跑向殿门，还没踏出，便有一阵风吹来，带着丝丝锐气朝他猛扑过来，刀子一样绞得人脸上生疼，迫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看一看眼前的景象。

不，这不是风。

是大片的箭矢。

杨屹倒吸一口冷气，抱着嘉儿一路向内殿狂逃，在他的身后，来不及逃走的宫人一个个虚弱的倒下，瞬间就没了气息。

不曾想，浮华满地的大兴宫居然也有一日会鲜血蜿蜒，如同永远也不能醒过来的梦魇。

到处都是惊叫声，到处都是脚步声，数十名精锐士卒闯进了大火熊熊燃起的殿内。

杨屹颓然倒在火中，他是太子，以身殉国，本是理所当然。

但是有人不让他死，他身上的火被人熄灭，以驯兽的铁链绑住，来人轻轻掐住他的下颌，唇角含着轻蔑的笑容：“太子殿下，你的国家已经灭亡了。”

国殇何谈尊严？

但是皇室的尊严让他不能忍受这样的羞辱，杨屹反而顺势抬高了头。

来人是一名黑甲将军，凛冽的眉眼，高鼻、薄唇，苍白的脸上溅满了鲜血，既凶狠，又空无，就如同从地狱来复仇的厉鬼，所过之处，尽作修罗场。

是李臻。

并州李家的二公子李臻。

杨屹冷冷地讥笑道：“你以为你就能坐得了这江山吗？”

李臻本想打量他慌张的神色，不想却被他戳了痛处，他是次子，顶多封个王侯，绝对无法染指这象征江山的宝座。李臻捏住他的下巴用力一甩，杨屹便如断了翅的蝴蝶般猛地坠到地上，额角正撞在玉阶上，他挣扎着仰起头，可是眼前却一阵阵的发黑，有温热黏稠的液体从额角一直淌到脸上，蜿蜒出一条殷红的色彩，艳丽如狐狸鬼魅。

杨屹生生忍住眼前的天旋地转，口不择言地骂道：“你们李家父子这般枉造杀孽，即便赢了天下也会失了民心！将来必将遗臭万年，受后世人所唾弃！”

“唾弃？春秋笔法文饰，那些史书又有几分是真的？”李臻冷笑着贴近他的面庞，本就有些阴柔的面庞更加冷得似冰，他揪住杨屹的头发，强迫他将头转向龙椅，“你说，它是不是我的！”

“无耻小人！”话未说完脸上已被重重掌掴，杨屹的脸偏到一边，口腔里面满是血腥的味道，只是仍倔强地抬起脸来，“窃国大盗！”

李臻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黑眸幽深如古井：“有意思。”

是梦吧，一定只是一场梦。

等到梦醒的时候，父皇还在，他刚刚忙完了一天的国事，与母后在下雨的时候共阅一本书卷，自己抱着未满周岁的弟弟在一旁逗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