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欢还是拽着他死活不让他上马。
“这才几个月,骨头还没长好,本就该卧……”
杨得意笑着打断了她,“我从前曾被打断过腿——虽说现在也是,”他顿了顿,“不过那时候是特意照着腿抡的,就因为嫌我跪得不好看,一杖照着膝盖打得我跪下去,再着我站起来,再打,这么反反复复生生打折了之后还让我跪了一天一宿,可我休息了才月余,就又活蹦乱跳地干活了。”
杨欢还是紧紧攥着他的袖子。
那时候年纪小,他本以为人人都这样,断个骨头只是小事儿,后来有一回,他见着公主因崴了脚卧床将养了大半年,那时候才恍然明白,原来断骨头应该是那样严重的病。
也是从那个时候才知道,骨头有贵贱之分,可是老天爷公正得很,贱骨头必定比那贵的要坚韧些。
他没说什么,硬把袖子扯回来,翻上了马。
杨欢站在马下仰着头看他,有些愣住了。
杨得意拉紧了缰绳,对她说,“欢儿,别怕我。”
这话湿漉漉的,在干燥风大的西北潮湿得吓人,徒劳啊,悲伤啊,还有一些恶趣味的自暴自弃,像是马蹄底下溅起来的细小尘土。
杨欢不知道该不该怕他,站在原地看着他打马进了校场,大概还是碍着身体,他骑得不算快,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威风。
霍将军又胜一场,弓还未及收,就看到了骑马溜达到面前的杨得意。
“将军,不知奴才能否试试赢走您的女儿红?”
石问山瞪大了眼睛,想不明白这小病秧子为什么要去自取其辱。
霍愈将自己手里的弓扔给他,“大可试试。”
“将军,那您可得手下留情了。”杨得意说完就抢了先机,策马跑开,从箭筒里抽出了第一支箭。
拉开弓的那一瞬间,一直注意着那边动静的杨欢和石问山都愣了愣,那股子猖狂劲儿,居然与霍愈霍将军如出一辙,让人几乎想不起来他仍要一天好几碗药地喝着。
杨得意利索地射出第一箭,冲着霍愈的胸口。
这一箭与霍愈的在空中相撞。
即便没有箭头,霍愈那箭的力量也不容小觑,一点没有手下留情的样子,直接将他的箭击落,后直冲着他的肩膀过来。
杨得意躲不过,干脆也不躲了,紧接着射出第二箭,还是射向霍愈的左胸口。
霍愈像是逗着他玩儿,没着急出箭,而是在马上耍了个花活儿,斜斜地坠在一侧躲过了这以击,惹来了一阵叫好声。
两人正面相遇,然后错身而过。
这一刹那,霍愈扭头朝他笑了一笑,他还剩两箭未出。
杨得意咬咬牙,最后一箭。
他突然急速勒马,调转了方向,还没坐稳,就绷紧了弦射出第三箭,不依不饶仍是霍愈的左胸口。
松开弓弦的一瞬间,他后倾了一下,可是因为腿上没力气支撑不住,抓着缰绳就要往马下坠。
几乎同时,霍愈迎上了他的箭,扔了手里的弓扑过来将他捞进了怀里。
杨得意勾着他的脖子喘气,“人家都说,霍将军的酒,只要他不想,就没人能赢走。”
霍愈不予置评,只说:“本将的女儿红,让你赢走了。”
左胸口处明晃晃一个白色的点。
杨得意强撑出来的劲儿一下子全撤了下来,轻轻喘着气儿,“将军,奴才走不了道儿了。”
“谁让你走道儿了。”霍愈把他搂在怀里,手执缰绳要马慢慢走,他看着天边悬着的弯月,“西北有首歌,叫《丑奴儿》。”
“皓月冷千山,冥冥无人管,月下枝头苦佳人,抬手红袖招住了过路的郎呀,哥哥来摸摸妹妹的手,妹妹我等得心焦焦,似火烧,像火燎,我的哥哥哥哥你啥时候拴住了奴家的脚……”
杨得意怀里抱着酒,周围声音似乎都远了,有欢呼有歌唱,驻地的将士们推杯换盏分麾下炙,篝火烧得通红,木柴劈啪作响,除夕夜的狂欢,像才刚开始似的。
邵无名喝醉酒摔了酒坛子,突然站起来高喊了一声:“月氏不灭,何以家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