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我们明儿就回西北驻地,函门关那里……”霍愈说着突然停下了,自觉有些失言,杨得意好像从没说过要随他回驻地,一时间,他脸色有些不好看。心里琢磨着自个儿给他花了那么大价钱的药,日后这身体少不得也得用好药将养着,还特意给他了个小丫头回来照顾他,凭什么他说不跟着回驻地就不跟着?
霍愈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理儿,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他给弄回驻地。
杨得意这人服侍圣上多年,猴儿精猴儿精的,最会看人脸色,怎么能猜不出霍愈是为什么欲言又止。他把碗递回给霍愈,说“将军,咱打个商量。”
霍愈一下子警觉,心里打定了主意没得商量,跟他回驻地得回不跟他回驻地也得回。
“奴才能否不改名儿?”
“改名?”霍愈一头雾水。
“奴才觉着,霍得意这名儿实在不好听,您觉着呢?”
“你没事儿改叫霍得意干嘛。”
“不是您说的啊,”杨得意笑得花枝乱颤,故意揶揄他,笑着笑着就咳了起来,“要是活过来,这条命就该姓霍了。”
拐了这么大的弯儿,霍愈终于明白他什么意思了,心里觉得有些没面子,哼了一声弹他脑门儿。
他在边关待惯了,下手没掂量好轻重,杨得意一缩脖子,捂着额头,“奴才现在可既脆生又金贵,要是有个好歹,可白费了那白花花的好药。”
霍愈拉着他的手挪开,想仔细看看,头发刚撩开,就看到了圣上用砚台在额角砸出的疤。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这么久以来第一回问他,“你怎么回事。”
杨得意有些累了,往身后的被子上倚,半躺着随意说:“伴君如伴虎,犯了事,惹了圣上不痛快,拉出去杖毙——”他抬了抬嘴角,“要不你看打几棍子就差点死了呢,因为就是照着死来打的。”
杨得意压根没想好好回答他,三两句无关痛痒的说完,转移话题,问起了霍愈,“你呢,你这边遇着麻烦了?”
“你听见了啊。”
“听了个大概,”杨得意想了一会儿,突然拍了拍他的手背,“不要担心。”
霍愈愣了一下,说:“我没担心。”
杨得意不戳穿他,“我帮你个忙,算是谢你那晚带我走,好不?”
“帮我什么?”
“我无甚本事,但好歹曾是御前的人,知道皇上的心思,帮你润色折子可还行?”
“还行。”霍愈向来最愁写文章,可这次事关重大,又不好让邵无名代笔,有人帮忙参详是最好不过了。
加之这封奏折急得很,霍愈当场一撩衣摆就在小几上铺了纸要开始写。
不知道为什么,杨得意总忍不住要笑,这会儿看着他如此雷厉风行,还是笑,“将军,哪有让人饿着肚子干活儿的道理。”
霍愈这才想起他已有好几天未吃饭了,于是赶忙招呼人煮粥送饭,忙活这一躺下来,他自觉把葛家村那小丫头拐回来的决定无比英明,他确实很不会照顾人。
杨得意端着粥嘶嘶地吹气,边吹边说:“圣上其实对您很放心,邵副将的担忧您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你该对邵无名说,”霍愈坐在小几前,提笔先问圣上安,“我从没担心过。”
“您的脾气圣上一直都知道,亦或说,您虽喜妄为、不受约束,可一心只想着守函门关,旁的都不大在意,这样的臣子陛下用着才顺手,所以陛下放心您来统领西北驻军。”杨得意边和粥边跟他说,“邵副将所说的各种关窍您听听就罢,写折子的时候甭提,就按您原来的想法写,陈说您一心围剿哈图鲁的意图便可。”
霍愈在圣上眼里本就是个见了哈图鲁就发疯的主儿,这么写合情合理,全然牵扯不出什么自矜功高、不尊主上。
霍愈点点头,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提笔写的时候就不再瞻前顾后。
还有一点杨得意没说。当今圣上年少登基,大权由太后杜氏独揽,朝政处处受制于都城世族,圣上那时受尽了困顿,处处小心,步步为营,方才一举击败杜氏一族重掌皇权,但朝中大族的势力根深蒂固,仍难彻底连根拔起,是以他心里烦透了那些盘根错节的党羽,也急于培植自己的势力。
而霍愈无权无势、草民出身,且由素来忠心的大司马大元帅卫广一手提拔,无疑正是最佳人选。
圣上抬举他,允许他风头大盛,给他荣宠,就是要那些金玉其外的贵族们看着,臣子的风光,都是圣上给的,要他们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这些话杨得意不愿意对霍愈说,有些事他这种人能看得透,可是如霍愈这般沙漠狼一样的人,让他知道了,就好似折辱。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杨得意看着端坐在桌前的霍愈,拿惯了刀剑的手捏着一支细泠泠的笔,小心翼翼的,显得有些笨拙,让人担心他一个不小心就把这笔给捏断。
此时的霍愈已经换回了原本的装束,利索的便装,脖子上系着红巾,年轻又俊俏的一张脸,明明是沙场上拼杀的人物,此时坐在那里轮廓却温柔得过分。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杨得意没忍住,突然说:“将军,您模样生的真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