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得意是在函门城中的一家客栈醒过来的,他醒过来的时候屋里正有几个人在商量着什么,吵人得很。
他没力气睁眼,躺着稍稍缓了一会儿,只听见有人说:“将军,丁苼带去的小太监跑了一个,剩下的属下已经将他们尽数扣押,只怕这事儿瞒不住。”
是邵无名的声音。
这时候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插嘴,“弄死个与外族互通的小宦官怕个什么,瞒不住又如何。”
“没你说的那么简单,”邵无名呵止他,“丁苼怎么说也是安淮城头一份儿的大宦,就这么不明不白让我们给弄死了,你说他通外族,证据呢?再者说,即便要处罚他,也该报给圣上定夺,我们随意取了他性命,你以为圣上怎么看我们西北驻军!只会徒生嫌隙,让圣上觉得我们在此地横行,目中无人,那么之后呢?”
不臣之心?反叛之意?
邵无名没敢再说下去,但话里话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表达得清清楚楚了。
何况,他们这回还顶着个擅离驻地的罪名。
或许两者单拎出来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要圣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顶多就是象征性训诫一番,可是二者好巧不巧凑到一块儿,这就容不得圣上不多想了。
今日是领了不到七人悄进了淮安,那么往后是不是就有那胆子纠七万乃至七十万潜进都城呢?
一个目无法纪、为所欲为的驻军将领,能否让他放心呢?
全在圣上一念之间。
谁都不能确定。
霍愈一直没发表意见,让他们自己去吵。
候争胜问,“去追那个小太监的人还没消息吗?”
“没有,”邵无名不怎么在意那小太监,“都城全是我邵家的人,就算他逃得出西北,我保准他进不了都城。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能拦得住区区一个小太监,拦得住淮安郡守吗?”
“邵副将说的有理,”候争胜忧心忡忡,“丁苼死在我们手上的消息郡守不会替我们瞒着。”
“我已经给韩郡守去了信,现在就只看他如何上奏了。”
“行了,”霍愈敲了敲桌子,“都别太担心,本将军亲自写封折子送去都城禀明原委就是了。”
邵无名仍旧不放心,“将军,不若我再回一趟安淮,亲自去见一面韩郡守?”
“你歇了吧,来来回回的你不累马儿都累了。”
“韩郡守为人太过刚直,泥古不化,属下是怕他说话太难听。”
“不用,你该干嘛干嘛去,午后跟我去函门郡守那里走一趟,”霍愈直接了当,“我估摸着哈图鲁这一趟不会甘心,临近过年了别闹出什么大事。”
说罢又叹了口气,“不过这一遭祸闯下来,着我回都城述职是免不了了——到时候哈图鲁这个疯狗……”
邵无名心里也隐隐不痛快,他总觉得霍愈这样的将领不该为朝堂之事束缚,边关的男儿,却要提防着都城庙堂的钻营,想想就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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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得意差不多听够了,也缓过了神儿,伸手挡了挡光,睁开了眼睛。
就见一个年纪不算大的小姑娘探着脑袋过来,低低“啊”了一声,像是被吓了一跳。
围在桌子那边的人听见声音都看了过去。
“这宝贝醒了。”小姑娘回头指着杨得意。
霍愈站起来朝那里看了一眼,挥手赶人,“行了,都该干嘛干嘛去,没事儿多琢磨琢磨怎么生擒哈图鲁,别老是想些有的没的。”
杨得意见人都走了,慢慢撑着床板子坐起来,朝丫儿抬了抬下巴,问霍愈:“哪儿来的小瘦鸡子?”
嗓音略微有些哑,像是什么东西剌着喉咙,听得人不怎么舒坦。
丫儿端着一碗清水送过去,对这宝贝的印象不怎么好,心里说我不是小瘦鸡子。
霍愈把水接过去,挥手也赶了她走,等杨得意喝了点水之后,才问,“怎么样?好点没?”
“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了。”杨得意抿着嘴笑,嘴唇沾了水,红艳艳的,“这是到函门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