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眼前燃烧着的火焰, 火苗张牙舞爪地跃动着,像是嘲笑似的看着我, 嘲笑我的无能为力。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心脏紧缩着,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 伸进了我的身体里, 五脏六腑皆被撕裂,最后到达心脏处,想方设法要将它挖出来。
最后我几乎快要站立不稳,看着那团烈火,空中纷飞着黑色的燃烧物,四周的景都变得扭曲而模糊起来。
不知不觉间,天空像被撕开了一个大口,村子上方不复最初的阴暗,此时阳光像是终于穿透了一面屏障, 照射到了这个不与世容的灰暗世界。
暖阳洒在身上, 火光映在我的脸上,我却觉得浑身发凉,寒冷。
我看着空空如也的手, 依稀还残留着他手腕处冰凉的触感,可如今四周却空无一人, 再无那个黑色的身影。
烈火仍在熊熊燃烧着, 我觉得自己的理智已经到达破碎的边缘, 当它突破边缘的那一刻, 我彻底从了内心的感情。
不顾这具身体是否承担的起,也不顾神力受损,不顾这个世界对我的压制,我施法让此地狂风大作,火苗被压的很低,似乎屈服地弯下了腰。
天空中乌云密布,凭空响起几道惊雷,雷声滚滚,黑云阵阵,飞鸟都回了巢,所有动物都躲了起来。
刹那间,暴雨倾盆,雨水打在身上,湿了头发,湿了衣衫。
这火苗在大雨的冲刷下竟然只是变的微弱一些,却并未熄灭。
这火乃是贺骁所点,用的是我封在符纸中的神殿灵火,任何邪灵鬼怪被此火一烧,必定瞬时间化为飞灰,魂飞魄散。
我不知道他何时拿了我的符,也不知他为何要自焚。
他怎么忍心,怎么舍得?
这火虽是神殿灵火,不易熄灭,可也只是我取的一点火种,我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依旧燃烧着的火焰,不动声色间,暴雨越下越大,狂风卷起树枝,不知带往了何方。
我整个人站在雨里,第一次的,感到了迷茫。
我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甚至想象不到为何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他怎么就会不在了?
就在我面前,他受灵火焚烧灰飞烟灭,就在我眼前,他消失在了天地间。
彻底消失,正如他所说,没了来世。
我是神,都说神至高无上,可为何我却这么无力,为什么我总是要拘泥于世界的规则。
我天性懒散,随和,从不欲去改变什么。虽然我没有完整的记忆,可我脑中清楚地印着一些教条,什么不可违,什么不可抗。
我数万年来居住在神殿中,不去违不可违,不去抗不可抗,可当我也有了在乎的人时,这种不违不抗却成了枷锁,成了愚蠢。
我是神,我不过是想让一个普通人陪在我身边而已,有何不可。纠结什么命数,什么规则,他是我的,便只能是我的,我想让他陪着我,他就必须陪着我。
我让他活着,他就不能死。
暴雨仍在不断地下着,地上已经泛起了一层积水,打湿了我的裤脚和鞋袜。
火也终于被大雨熄灭。
我在火堆中四下翻找,却找不到一点他的影子,只在灰烬里,找到了一枚青色的玉佩,在大火中也丝毫未曾损毁。
玉佩表面刻着莲花花纹,中央处融有一滴红色的血液,如同有生命般,鲜红欲滴。
我抿紧了唇,手上不自觉地用力。半晌,我将玉佩收好放入了袖子中,背身朝远离村庄的方向走去。
暴雨停歇,天空放晴,温暖而明亮的阳光再次洒向大地,空气中是泥土的清新,一切看起来都岁月静好。
只留那个多年无人居住的山村,突然间燃起了熊熊烈火,如同猩红的舌,瞬间吞灭了这个村子。
最终整个村子,连同村中的一具具白骨,都湮灭在这烈火之下。
我背对着烈火燃烧处向前走,火光映照着我的侧脸,眼角只余一片金色。
身后烈火焚烧,我就此消失在了原地。
回到了神殿后,我看着空空荡荡的大厅,围绕在殿周围漂浮的白云。地板反射着冷光,脚踏上去,响起有规律的脚步声。
仙鹤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懒洋洋地卧在神殿外,只在看见我时,扑腾着翅膀朝我飞过来。
身上的伤痕消失殆尽,破烂的布衣换成了崭新的白衣,行走间,那个人间的假道士已经彻底消失,留在这里的是这座神殿的主人。
一切像是从未改变。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什么都早已经变了。
经历的每一世后,我的心态都会发生改变,我只知道,我们的羁绊越来越深。最初像浅浅的海草,生长在水里,我看不见。如今像是相结的长发,两个人被绑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我走到冰棺前,贺骁仍然静静地躺在里面,我喜欢静静地看着他,是因为知道他总有一天会醒来。
可现在呢,他还能回来吗?
无论如何,我都会将他带回来,我会找到他的魂魄,不论使用什么方式。
我朝书楼走去,想要翻阅典籍找到救他的方法。
我在书楼里呆了半个多月,才翻阅了小半的书,所有的文字都被牢牢印在我的脑海里,可却依旧没有找到能救他的方法。
神殿中的书籍,如果要一一去读的话,无疑会极耗时间,可任何事情都讲究四个字,迟则生变。
我又怎能等那么久。
最初是我太过冲动,毫无目的地翻阅书籍,却毫无成果。
我需要仔细地想想,怎样能缩小范围。
贺骁作为鬼魂,经神殿灵火焚烧,魂魄早已彻底消散,化为飞灰,想要聚魂绝无可能。
所以现在的时间里,这世上绝对不会再有贺骁此人,未来也不会再出现。
那么,如今唯一存在着贺骁的,只有……过去。
没错,过去。
仿佛大梦初醒,我走到一个书架旁,这个书架上全是关于时间流溯的书籍。
将书籍一一阅读,我的大脑因同时记了大量的东西而有些混乱,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回忆自己看到的有关回到过去的方法。
反转时间,回到过去,乃逆天而行。
因为你回到过去的一个小小的举动,都可能对未来世界造成很大的影响,有些影响甚至不可以弥补。
若是以前的我,必定不会做这种逆天而行的事,如今,也算是我这数万年来,第一次“叛逆”的举动。
因为无需退路,所以才可以如此果断决绝。
毕竟,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后果。
再怎么样,我也是神,这世间唯一的神。
我将玉佩带在身上,走到轮回镜前,按书上所说,往轮回镜中注入神力,寻找着时间流逝所在。
我注入大量神力阻止了时光流逝,扭转时间,回溯过去。
空气中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入口,其间夹杂着狂风,如利刃一般席卷了整个神殿。仙鹤受惊,哀叫着飞出了神殿,朝远方天际处飞去。
而我则跳了进去。
空间中有飓风如利刃,时而有闪电雷鸣,不得已间,我只有用神力抵抗。
贺骁啊贺骁,等我见到了你,一定要让你知道,命不能随便丢,火不能随便跳。
因为……你不是一个人。
我也不是。
我想的是回到刚刚封印了何栖的那一刻,这一次我一定跟在他身边,也不会再叫一个来路不明的猴子,坏了我的事。
谁能想到,一切事情的发生,竟然是因为一只猴子。
想来这便是我在上一世读书时,学到的蝴蝶效应。
如果顺利到了那一刻,我一定会设法超度村中的亡魂,平复他们的怨气,他们中有些人能继续轮回,有些却只能消失在天地间。
我会带走贺骁的灵魂,助他转世,然后一切就都会回归正轨,我们会相遇于下一世。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我进了这时间裂缝中,才知道事情并不是我能控制的,我施法抵御着空间内狂风和闪电的袭击,却根本控制不了出去的时间。
到最后空中再次裂开一条口,仿佛漏气了一般,风猛地朝外流去。
而我就顺着这股风,出了这里。
也不知被甩到了什么时间点。
从空中掉了下去,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除此之外,我听不见任何声音。
眼睛的余光中,只看见那道裂缝在逐渐缩小,最后缓缓消失不见,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只余一片蓝天白云,有飞鸟掠过,真是一片安宁祥和的美景。
不过,我现在可没心思去欣赏它。
第一次体会到了失重的感觉,身体没有依托,感受不到风的阻力,只知道自己在极速下坠。
想要施法,手中却只出现了一个小气旋,小的可怜,不过也能勉强让我的速度降下来。否则,以我现在的状态,如果直直摔到地上的话,那后果就严重了。
不会被摔死,我得疼死。
越来越靠近地面,我能看见我身下是一条河,河水清澈,却不见底,见此,我松了一口气。
“嘭”的一声,河中溅起一片水花,我掉进了河水中,水流的缓冲让我免受被摔的惨案。
我整个人被柔和却冰凉的河水包围,快要落到河底,又被水流托着向上浮起。睁开眼睛,我看见有游鱼惊慌地四散分开,有柔软的水草摇曳着肢体,想要缠绕在我身上。
我避开那些水草,朝河面游去。
其实以前的我并不会游泳,毕竟有了神术作为依赖,我不需要会这些东西。游泳,格斗,都是上一世的贺骁教的我,只是因为他不想看着我一直瘦瘦小小的样子,所以带着我锻炼。
从水中探出头来,我用手抹了抹脸,将湿透的长发撩到脑后,这才浮在水面上看着眼前的景象。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空气中有青草香,此处似乎在一处山间,不过这一片地势开阔,不远处是一个很陡峭的山坡,再往上看去,一座高山静立在前。
这座山,很熟悉,这四周,也有些熟悉。
我正打算岸边游过去,身后却有了一些奇怪的水流声,我立即转过了身。
接着,我和他面面相觑,都楞在了那里。
我十分惊讶,眼前一个少年正泡在水中,脸色绯红地看着我。
重点不是这是个长相十分惊人的少年,也不是他正裸着身子,只有肩部以上露在水面外,似乎正在河中洗澡。
重点是,那张脸我无比的熟悉,虽然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多了些青涩和单纯,但我依旧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是何栖,贺骁在此世的弟弟。
这样看来,何栖还没有死,我来到了他们都还活着的时候,这里就是河湾村,贺骁此时应该也只是约莫二十岁的样子。一切不好的事还未发生,都还来得及。
此时的我是庆幸的,庆幸没被扔在贺骁刚出生的时候……
“你……”
我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他尖叫的声音打断,声音高亢而凄厉,硬生生逼的我捂住了耳朵。
从来不知,原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也能如此尖锐。
“别叫了。”终于,我忍无可忍地开口,成功让他停了声音。
接着他红着眼睛红着脸,怯生生地看着我,端的是一脸无害。
或许他这个时候确实是无害的,可我却忘不了多年后他的样子。浑身戾气的恶鬼,凶神恶煞的模样,谁能想到生前是拥有这样一副皮囊,此时红着眼睛的人。
回到神殿时,我扭转时间,也看到了那天自我追猴子走后发生的事情。
封印着何栖的木偶被扔掉,此时他怨气已满,暴戾滋生,冲破封印回到了村子里。
然后,便又开始了一场屠戮。
村中皆是亡灵,何栖一个个地吞噬了他们来修炼自己,鬼噬鬼,映的那方天空呈现出一片红色的血光,且久久不散。
然后……我看见了贺骁。
此时的何栖已非往日的他,吞噬了许多亡灵,纵是贺骁也只能堪堪和他打成平手。
然后,我看着他拿出那枚融有我神血的青玉佩,不知什么时候拿去的符纸,凭这些收服了何栖,与他同归于尽。
其实有着我的玉佩和灵符,他是可以活着的,可是他却为了确保能真正除了何栖,选择了这条路。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过犹豫,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决绝,只记得他最后同我说的那几句话。
他说,他有罪,所以,他要赎罪。
“你……你是谁?”
正当沉思之时,一声怯弱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过神来,正见何栖看着我,他将身体下倾,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
虽然我对他的感觉很复杂,更甚者他是害我贺骁魂飞魄散的凶手,但如今他还什么事都未做,贺骁也还活着,他同贺骁还是兄弟,所以,我虽然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但也绝不会对他做什么。
看着他的样子,我皱着眉转过身,朝岸边游去。
上了岸后,我拧了拧衣服上的水,头也不回地道:“你可以上来了。”
说完我就朝前走去,按着记忆中河湾村的位置,走上了山路。就是一身沾水的湿衣黏在身上,有些让人难受。
身后传来了水流的哗哗身,我不曾回头,大步朝前走去。
在山上转了一会儿,又一会儿。
我成功的迷路了。
不过是差了十多年,这山上的景怎么就差了这么多,这路也是,四通八达几条山路,我怎么知道该往哪儿走?
在山路上来回徘徊着,正当我打算在此处做个标记,每个方向都走一次时,我又一次碰到了一个人。
何栖惊讶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还未离去。
刚在河中洗过澡的他头发微微有些湿润,脸色依旧带着些潮红,见了我,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正当我以为他又要再次尖叫时,他却略带羞涩地低下了头。
半晌,他才轻声问道:“你是谁?怎么回来这里?”
我被他的态度弄的有些迷糊,不过眼前来了个带路的人,自然是好的,所以我道:“我叫休言,外出游学历经此地,可是却在山上迷了路。只是这天色已晚,想来也到不了附近的城镇了,不知公子可知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村子,可以让我借住一晚?”
自认说的合情合理,哄骗何栖这种没出过村子的人,应该是很容易的。
果然,他抬起头看向了我,刚看向我,目光却又躲闪了起来。
正当我以为他会带我去河湾村时,他却疑惑地开口:“可是,刚刚我明明看见,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