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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丘姬(1/2)

大渝的冬天真冷。

丘姬想。

那时他才七岁, 爹爹秋日里掉进水塘淹死了, 娘亲带着他勉强度日。邱家村的人, 格外凉薄, 从不会施舍一星半点的粮食给他们。原先家中尚有富余,但是自从爹爹去世之后,那些披着羊皮的亲戚就以各种理由将能用的, 能吃的,全部抢走了。

最后娘亲不得已挡掉了珍藏多年的玉簪。

听娘亲说,这是当年爹爹与她的定情信物。

身上揣着为数不多的银子,娘亲带上他,准备去宣阳城投奔亲戚。

娘亲说, 那是她娘家。

娘还说, 他们一定要活下去。

冬至那天,他没看懂娘亲的眼神,只觉得娘亲下一刻仿佛就要哭出来。

他乖乖的没问。

一路长途跋涉, 终于在大雪前一天,他们抵达了宣阳城。

宣阳和他们乡下一点都不一样, 街上有许许多多的小贩在呦呵。有好多他没见过的好吃的好玩的,一切都如此新奇,这让丘姬忍不住对宣阳的生活开始期待起来。

小小的他,幼稚的想。

外公外婆一定很亲切, 外婆家的哥哥姐姐们一定都很漂亮。他还想, 他以后再也不调皮了, 再也不惹娘生气了, 他好好念书,将来像爹爹一样考个秀才,给娘挣面子。

然而,第二天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雪,洋洋洒洒的,像以前秋收的棉花,铺满了整个大地。

娘亲早早的起床,换了新买的新衣服,摸着他的脑袋哄道:“丘姬,你是男子汉了,娘先出去一会,你乖乖的在屋里等娘,不要乱跑,回来就带你去外婆家好不好?”

丘姬仰着头,脆脆的应了一声:“好!”

然后,直到大雪停了,他也没等到娘亲回来。

“掌柜的,三号房的那个孩子怎么办?”

掌柜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这人拨着算盘,冷漠的道:“我打听到昨日在城南庙死了一位女子。这个时节,外地女子可不多啊,还有半天,那母女的房租就到期了,赶出去就是。”

“谁在那!”

“怎么了?”

“我刚才听到那边有声音。”

“去看看。”

丘姬在寒风里疯狂的奔跑着,疯狂的跑着,他撞到了人,他跌倒了,他又爬起来。

“艾,这孩子走路不看路啊!”

“娘!你在哪!娘……”

丘姬声嘶力竭的喊着。

越是靠近破庙,丘姬内心的恐慌越是放大,他推开破庙的大门,厚重的灰尘从头顶坠落。

丘姬瞳孔骤缩:“娘!”

破庙里有几个脏兮兮看不清脸的乞丐,他们伏在一个人的身上,丑陋的模样七岁的丘姬从未见过。

泪水糊了他一脸,他抄起地上的棍棒胡乱挥舞:“走开!走开啊!都走开!”

“呸!”领头的乞丐唾了一口唾沫,他系上腰带,不耐烦的道,“哪来的臭小子,打扰老子好事。”

“老大,好像是这婆娘的儿子。”

乞丐头子忽然邪恶的笑了两声:“瞧着模样不错,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他朝旁边的两人使了个眼色,突然他们一起动手,夺掉了丘姬手里的棍子,三两下钳住了丘姬。

丘姬龇牙咧嘴:“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老实点!啊!”

丘姬张口狠狠咬了那乞丐一口,钳住他的人疼的将人一甩,丘姬砰的被扔到地上,他在地上摸了摸,摸到一块碎瓷片。丘姬趴在地上不动,微微攥住拳头。

乞丐头子:“怎么没动静了,老二,去看看。”

老二就是那个被咬的乞丐,他疼的倒吸一口气,面色狰狞:“臭小子,送你进去之前,老子要好好收拾你一顿!”

老二刚蹲下,地上的小人猛地跃起,手臂发狠的一划,滚热的鲜血噗出,待老二反应过来,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他捂着脖子,身子抽动了两下,猛然到地。

丘姬站在老二的尸体面前,手里攥着他唯一的武器,缓缓抬眉。

半张脸糊上了血渍,天气实在太冷了,刚才还冒着热气的鲜血此时已经凝固在他的脸上,犹如地狱来的恶鬼!

“老、老大,这、这小鬼……”

乞丐头子默默的后退了两步:“怕、怕什么,就、就一个孩、孩子罢了……”

丘姬掀开嘴皮,露出一口血牙,方才咬那个老二咬出来一嘴血,他这幅模样更像恶鬼了,然后他向前走了两步。一阵邪风忽然吹进破庙,裹夹着点点的雪花。

“啊!鬼啊!”

那乞丐尖叫着跑出去,乞丐头子腿肚子一直在打颤,现下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眼神颤颤的扫过地上的尸体,下一刻狂奔而逃。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暗下来。

丘姬眼珠子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一松,碎片掉在地上。他弓着身子,一步一步拖向破庙的角落,嘶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安和哭音:“娘,娘你醒醒,娘,你看看丘宝……”

地上的女子早已没了气息,身体僵硬,一身新衣服被撕的破破烂烂。

丘姬拨开她蓬头垢面的头发,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陪伴了他七年的面容。

“啊——”

雪,越下越大。

街上已经没人了。

丘姬回到客栈,他们的行礼被随意扔在门口,包袱被翻的乱七八糟。丘姬蹲下身子在里面翻了翻,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娃娃,珍惜的拂去上面的雪花。

他紧紧搂在怀里,这是娘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了。

他记得,娘亲说她娘家在城南的丰收街上,张家的牌匾一眼就可以看见。

张家。

屋里烧着上好的梅花碳,茶几上煮着热腾腾的茶水,老太爷一边抿着茶水,一边在看书。

管家推开门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雪水,疾步走到老太爷跟前,细语道:“老爷,外面来了一个孩子,说是大小姐的小公子。他、他说大小姐的尸体在城南庙,叫咱们备人去收尸。”

老太爷翻书的手一顿,淡淡道:“张家没有大小姐。”

“是是是,是奴才说错话了。”管家赶紧求饶,“那老爷,您看这事……”

老太爷:“张家没有大小姐,自然也没有什么小公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还用的着我来教吗?”

管家眼底划过一丝惊颤:“是,老爷说的对。”

丘姬在冷风中已经站了很久了,张家的人不让他踏入这个大门,门口看门的小厮时不时将目光瞥向他,眼神中带着鄙视。

他搓了搓冻僵的手,他太小了,很多事情还不明白。

比如不明白为什么不让他进去,小厮又为什么要那样看他,等到那个管家伯伯出来后,他说:“张家没有大小姐,你哪来就回哪去吧。”

丘姬瞬间就心凉了。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娘亲那双要哭的眼神。那是一种绝望中求生的眼神,明知前方是一条堵死的路,但是她已经无路可走,只能拼命向前撞去,直到头破血流。

丘姬回到破庙,等待他的是更加残酷的事情。

他娘亲的尸体,已经被野狗啃食的只剩下半幅面容。

“娘……孩儿不孝……”

这天,丘姬在城南的雪地里挖了一个坑,亲手为他娘埋上今年冬天的泥土。

这天,他在雪地里哭了很久很久。

他想,大渝的冬天真冷。

已经两天了,丘姬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他像个乞丐一样在街上乞讨,但是他争不过其他的大乞丐,为了避免遇上那天的那两个乞丐,他将脸摸的脏兮兮的,看不清模样。

娘说,他们一定要活下去。

他一定要活下去。

丘姬晃晃悠悠倒在一家人门口,他其实很不想倒在这种高门大户的门口。在他的印象里这种地方的人,凉薄的犹如野兽,他们都是没有心的。

闭上眼的那一刻,他想,娘亲,孩儿不孝,孩儿要坚持不下去了。

“喂,醒醒,喂……”

“奶娘,他好可怜啊,我们救救他好不好。”

丘姬再次睁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双干干净净的眸子,小姑娘扎着两个小辫子,肉肉的脸颊像一个白面满头,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呀,你醒啦。”崔明媛开心的露出两颗小虎牙,“果然面糊糊的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你一吃就醒了。”

丘姬不说话,他静静的盯着眼前这个天真的小姑娘。

她身上穿上暖和的冬袄,不像他的袄子又旧又破。

她身上传来一股甜甜的奶香,不像他身上又馊又臭。

她的双眸里干干净净不惨杂质,不像他早已没了干净的心。

“奶娘,他怎么不说话?”

“可能是个哑巴吧。”

崔明媛瘪了瘪嘴,差点哭出来:“奶娘,我们真的不能收留他吗?”

“不行姑娘,老爷和夫人已经说了,不能收留这种来路不明的人。”

崔明媛大大的眼角挤出两滴眼泪,她摸了摸身上,掏出一块火红的玉佩:“小哥哥,娘亲说这个玉佩价值连城,你拿去卖了,应该可以卖好多好多的钱,这样你就不用挨饿了。”

“姑娘!这个玉佩……”

小姑娘连忙将玉佩塞进丘姬的怀里,然后抱住她自己的奶娘撒娇:“奶娘奶娘,你最疼媛媛了,不要告诉爹爹娘亲好不好……”

这块玉佩在丘姬手里,隐隐发热。就是丘姬再不懂,也知道这块玉佩价值不菲。

最后奶娘架不住崔明媛的撒娇,终于连连应声:“好好好,奶娘答应你。”

然而傍晚时分,就有人摸到丘姬的破庙:“今日晌午我家姑娘给了你一块玉佩,小公子宽谅,这块玉佩对府上很重要,还请劳烦归还。”

“呵。”丘姬轻轻笑了笑,掏出那块玉佩,递给他。

来人是崔府的管家,他没想到事情如此容易,颇有些充楞,然后他拿出一袋银子放到丘姬的手上:“小公子,这是府上老爷吩咐给你的。”

崔老爷叫他看着办,若是个可以的孩子,给他一份机缘也不无不可,于是他接着说:“你明日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崔府后面两条街找一家唤墨竹书院的,你去那里看看。”

看着这小小的孩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管家生了恻隐之心,多了一嘴:“死皮赖脸也要留在那,必要的时候,可以说出姑娘的名号,那里是崔家的书院,即便是做个洒扫书童,也好过在街上乞讨。”

丘姬心中一紧:“多谢。”

管家目光柔了揉,他家小子也差不多这么大点:“不必,要谢就谢姑娘吧,姑娘今日回府,可是大闹了一番。”

想起崔明媛在府里耍赖的话语,管家忍不住笑了笑。

“那小哥哥生的可俊俏了,看模样将来就是一定能当大官的人。爹爹你不是常常教导媛媛,莫欺少年穷,你自己就说话不算话!哼!”

丘姬摸了摸怀里的一袋银子。

他记得白日里,那个奶娘唤她,媛媛。

丘姬最终留在了墨竹书院,他留个个心眼,没有和崔家签书卖身契,而是以帮工的身份留在书院。

在书院的日子平淡且安宁,他时常可以看见张家的小公子来书院买书,崔家的媛媛姑娘也时常来买纸墨笔砚。

这日崔明媛又来买宣纸,张小公子正巧也在,他嘲笑道:“哈哈,崔明媛你又将纸用完了?你莫不是吃纸的吗?哈哈……”

崔明媛小脸气鼓鼓的:“张元宝,本姑娘不想和你说话!”

崔明媛的丫鬟在一旁偷笑,夫人说崔家和张家有意结亲,所以才让姑娘常常来书院买些东西,给两人创造机会培养感情。时间久了,感情不知道有没有,倒是培养出一对冤家出来。

傍晚时分,下了工的丘姬准备出门去街边买一些劣质的纸笔,墨竹书院的太贵了他用不起,经过一个小巷的时候,他的脚步猛地一顿。

“你是谁,知不知道我是谁!我爹爹是崔府老爷,爹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丘姬小手握了握,掏出怀里的匕首,脚步一拐,朝着小巷里走去。

“啊!!你放开我!”

“管你崔老爷张老爷,落到我手里,就只能叫我爷爷!”

“唔唔……”

那人将崔明媛绑了起来,眼睛和嘴巴都捂住,他嘴一列,想到可以换多少银子就止不住的笑。将人捆好之后,他拎起小姑娘,一转身,愣住了:“你、你、是你……”

“刷!”丘姬亮出他的匕首,面无表情的看着乞丐头子。

乞丐头子心肝颤了颤,但是让他放弃这块肥羊他又不甘心。他咬了咬牙,将崔明媛放在地上,突然向丘姬扑去。

丘姬这一年书读不少,身手也练得越加敏捷。但是他毕竟个头太小,力气也小,捅了乞丐头子一刀之后,也被狠狠踹倒在地。他顾不上胸口的痛苦,直接爬起来趁乞丐头子捂着受伤的腿,一刀插在他的后劲上。

他嘴角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崔明媛在地上扭来扭去,企图挣脱绳索,她忽然听见一声重重的倒地声,便不敢动了。

不知道是坏蛋倒了还是来救她的人倒了,她听见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害怕的往后缩了缩。

下一刻,她的眼睛重见光明。

是一位丰神俊朗的小公子,他冲她微微一笑:“你还好吗?”

崔明媛愣了一下:“好、好……”

“小哥哥叫什么名字?”

“我叫时庭深。”

“是你救了我吗?”

时庭深勾唇,眸中闪烁着恶劣的光芒:“你猜呢?”

崔明媛欢喜的围着他转:“小哥哥生的这么俊俏,肯定就是你救了我!哥哥,我长大的一定要报答你!”

一高一矮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落日的余晖之中。

丘姬从角落里缓缓走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他想。

沙土扬起的尘埃,不配和阳光起舞。

第二年,宣阳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张家小公子被赌徒虐杀在夏夜的三更时。

张家乱做一团。

张家老爷子暴怒,昂贵的青花瓷被他摔了一地:“怎么回事!”

管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公子半年前不知道怎么染上赌瘾,瞒着府里经常去赌博,结交了一些狐朋狗友。前两日公子的朋友缺钱找上公子,双方起了争执,公子他、他……”

“砰”!

张老爷子气的一掌拍在茶几上,胸口不断起伏着:“你、你们!公子赌钱竟没有一个人知道的吗!”

管家头更低了:“老爷,我、我们也是这两人才知道的。公子他不知怎么的,瞒的死死的,根本没让人知道。”

张老爷子捂着头,缓缓坐下。

“完了,张家完了……元宝是我们张家唯一的香火啊……”

良久过后,他的目光忽然锁住地上的管家:“前几日你说……大小姐的那个孽子,在哪?”

“回老爷,在崔家的书院做了快两年的书童了。”

“将他接回来。”

“是。”

丘姬今日休沐,他捧着一本书,端了个小板凳坐在书院后门晒太阳。

管家远远望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小心翼翼的上前:“公子,老爷子让奴才来接您回去。”

丘姬轻轻翻了页书:“尾巴都擦干净了?”

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是的公子。”

丘姬合上书,细细的灰尘在温暖的阳光中慢慢起舞,他起身:“管家。”

“奴才在,公子有何吩咐?”

“今日教你一个道理,若有求于人,便想方设法让那人有求于你便好。明白什么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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