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听说,大王怀疑臣子,还要先等一个解释再动手的。只要见疑于秦王,自然会有无数人领会他的意思,接下来会如何,就不是赵苏能想像的。
就算秦王真的一丝也不怀疑,黑奴儿从纷杂的线索中,也已理出数条直接或是间接的证据链条,直指高留去过燕地。
比如其中一条,高留献过空谷幽兰后,也给太仓府府令送了数车大枣和粟子。有个小吏本就是燕国人,分到一些拿回家一看,便知道是燕国名产,其他地方就算有相同的东西,也没有这样的品质。
任何人做事,都不可能不留下一丝痕迹。
而赵苏也要庆幸,现在的人做事极为粗糙,又因为各种条件限制,很多事无法查证。所以才造成高留这么大胆,带着粮草去燕国卖了个好价钱,又采买了诸多当地特产回咸阳,却谎称自己根本没有离开过咸阳。
高留的下人是不可能出卖他的,背后又有太仓府的府令和李相,就算他事情办得处处是漏洞,也有恃无恐。
如果秦王不怀疑,这些便算是给种子浇水,加速发芽的时间。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田木头有没有机会脱罪,赵苏并不乐观。他只能说,自己做了该做的事,剩下的,就得看他命大不大了。
没有想到,当天晚上,陈立竟然会去甜水街求见。
赵苏有点意外,陈立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调职三次,现在在典属国任郎中。
典属国是专门召抚西南诸夷的衙门,翻了一下扶苏记忆里秦国的官制,不由对他笑道:“听说你们政务繁忙的很,昨天还满大街抓人。”
陈立苦笑,“那些蛮夷不懂教化,乍一见咸阳城的繁华,哪里还忍得住。我们也不是抓人,他们就算想留在咸阳,也得先把国书带回去吧。不然知道的是他们自己要留在咸阳,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把他们怎么样了呢。”
虽然无奈,但话语里也充满了一个身为大国官吏的骄傲。
陈立东扯西拉,把赵苏身边的人都问候一遍,才转入正题,“公子您想管田木头的事?”
赵苏立刻摇头,“国家自有法典,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管不了也不该管。”
陈立立刻道:“这样就好。”
看公子朝他看过来,解释道:“我们都知道田木头是冤枉的,但他以匠人的身份进入太仓府,还敢不谨言慎行,随意相信别人。得到今天这个下场,冤枉的是一万石粮草,不冤枉的是他本人。”
“以公子之尊,肯亲自去看牢狱中看望,已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若是继续插手,公子毕竟没有参政,恐受到弹劾。”
赵苏感受到了陈立的好意,微笑道:“我明日一早便要回新村。”
陈立羡慕道:“听说新村的变化日新月异,奇物坊的所有奇物都出自新村,公子之才实在令人佩服。”
“你短短时间调任三次,也是本事啊。”赵苏很想知道陈立是怎么做到的,许多人一辈子就在一个衙门里打转,他能在连续调三次,这中间的分寸一般人恐怕真拿捏不住。
一个不慎就得革职查办,永不录用。他是怎么做到,被上官嫌弃又不敢革他的职,只能调任的呢?这可真是个谜。
提到这件事,陈立叹了口气,“公子,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您是公子,他们只是官吏,就容人的雅量来说,公子超过他们太多。”
陈立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做错事,明明就是按上官的要求办事,怎么最后个个都破口大骂。还告状告到他父亲和祖父那里,说他不堪大用。
“第一任上官,明明说若不是被雷家霸住一条河道,下游可多出千亩良田。我便上雷家调解此事,雷家也愿意放开河道,上官却说我多事。”
“第二任上官更加离谱,整天可惜自己的长子武勇,却没机会跟随通武侯伐燕,否则定能获得军功爵位。我帮他沟通王家,送其子入伍,他竟然去我家大闹。您评评理,他们是不是无理取闹。”
陈立认定自己受了千古奇冤,赵苏在一旁已经笑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这位仁兄当真是一如既往的耿直啊,第一任上官明显是不想得罪雷家,又想推诿自己的不作为,随意在下官面前说说而已。偏偏这位仁兄当了真,当了一回强项令。也不知道他怎么调解的,竟真的被他给办成了。
第二任上官就更明显了,即不想儿子有危险,又想赞他武勇,只能说缺少机会,否则定当如何如何。别人都跟着吹捧,只有这位大兄弟,他又当真了。你把人家儿子送去大军之中,人家上你家大闹简直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事件太过奇葩,上官又不能用这种事定他的罪,还得捏着鼻子说好。所以只能将他调任他处,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赵苏使劲拍了拍陈立的肩膀,“好好干。”
除了这一句,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想到那两位跟他一样,被坑的上官,赵苏只能抱以深深的同情。并且鼓励陈立再接再励,继续坑人不倦。
陈立被赵苏这句好好干,差点激励出眼泪,“您要是把放在新村的功夫,换到别处,怕已经是……”
后头的话,不好说出口,唉了口气,这才告辞。
赵苏让得运送他离开,忍不住翘起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陈立还在可惜,想要怂恿他去争太子之位。这样梗直的人,就算是官迷,也无法令人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