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建初寺的人像滚雪球一样, 越滚越大。
郑庸一家也要去,说是为了给郑老夫人祈福。到时郑兰月是肯定要去的。
大年三十,从早上起,沈家人就兴奋起来, 各自想着去寺里求什么。老侯爷是发了话:“人不要贪心,咱们家如今能有这样的日子,全是托太后和陛下的福。得记得把头柱香太后和陛下。”
沈志忠答应得最爽快:“爹说得极是。我也是这么跟外面人说的。不然, 人家知道咱们家这么兴师动众,还不得笑话咱们。”
沈志凯和沈志宽跟着表示,确实如此。
沈袁氏却想着到时可由不得你们, 我儿子是最重要的。
年夜饭吃过,管家就开始套车, 准备马和轿子。安平侯府的大门,给灯照得如同白昼, 连带着巷子都通亮通亮的。
街上报更的, 刚报了二更, 也就是亥时, 沈家的人穿着大毛衣服, 手里捧着手炉, 面上带着笑走了出来。
老侯爷打着头往外走:“这天开始下雪,明年光景会不错。”
一家子都笑了。
沈彥倒没笑什么, 这场雪会很大,再然后就是永隆四年北边海岱大旱,灾荒之年。
而沈家的富贵会达到顶端, 再走向毁灭。
沈爱贞拉了拉沈彥的袖子:“三哥哥,到了寺里,你得帮我堆雪人。”
“好。”沈彥答应的极快,“帮你和筠妹妹一起堆。”
沈彥把手对着嘴哈了口气,罗浩来了又怎么样。他的面上也带上了笑。
过年总是让人开心的,尤其大年初一是跟顾若筠一起过,这是他两世头一遭。
“外面冷,下雪路又滑,老侯爷、老夫人可是小心着。你们可侍候好了。”沈袁氏跟管家娘子交待着。
最前面是开道的引马。后面则是跟着敲着锣的,提醒回避让道。老侯爷的轿子则在后面,左边是沈志忠,右边是沈志凯,兄弟俩骑马护着。
沈志宽和沈章则骑马护在老夫人的轿边。沈袁氏、沈唐氏和沈李氏也坐轿。三位小姐共坐一辆车。最后面的是沈竑和沈彥。沈竑和沈彥倒是想骑马。沈袁氏和沈唐氏不许,两个人只能坐在骡车里。
沈彥掀起车帘往外看,整个街上倒是一点不黑。给炮仗燃放的亮光。再加上各家的门前都点灯笼,落下来的雪花上倒闪着晶光,把空气里飞舞着纸屑,还有烟火味都给压了下去,有股清新的味道。
“到了建初寺,我得放炮仗,不会影响你吧。”沈竑也从另一边往外望,话里带着些酸。
年纪只差了两岁,却老给人说不如堂弟,心里自然不舒坦。
“二哥,哪里会影响。”沈彥瞧到了顾家的车马。
沈家的停了下来。沈志忠去跟顾镕打了招呼。然后,顾镕的轿子跟在了老侯爷的后面,顾太太的轿子跟在老夫人的后面。
顾若筠应该是跟顾唐氏一起吧。沈彥猜着。他好像看到她腮边的梨涡,里面漾着笑。他的唇角忍不住勾起,想把顾若筠那对小梨涡就这样勾过来。
车帘掀起,一阵冷风夹着雪花吹了进来。
沈彥缩了下脖子,看到顾照钻了进来:“姨妈让我们跟你们一道。”坐到了沈彥身边。
沈彥森冷的目光停在还站在车厢当中的那个少年身上。
车厢里有些暗,少年低着头,避着车厢顶,更看不清脸。可从姿态来看,应该是个翩翩少年。
“清夫,我给引见下,这是我表哥沈竑。表弟沈彥,字时彥。明年也要一块下场县试。”顾照声音里带着兴奋。
沈彥点着头,不用顾照说,他也知道罗浩,字清夫,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十四岁。
前世,他见到罗浩,是在顾若筠成婚后。他们还是同科进士。那时的罗浩跟他一样春风得意,却也一样随后大难当头。
他们几家同时家破人亡。
可不同的是,他因郑兰月而残;顾若筠却是因罗浩而亡。
看到罗浩,沈彥就恨不得扑上去猛揍一顿。
如果他现在揍了罗浩,顾镕更不会把顾若筠许配给他。他克制住,把眼里的怒火藏到最深处,深邃的双眸只露出淡然而悠远的意味。
罗浩早注意到了车厢一角的沈彥,慵懒靠在车壁上,双眸却如暗夜里的星辰一般熠熠生辉,就想到了“东床坦腹”这个典故,让他有一种遇到对手的感觉。
顾照看两个人都不说话,只在那默默打量,笑了起来:“怎么了,你们俩?”
“没事。”沈彥似要起来行礼。骡车却动了。
罗浩往前踉跄了步,笑说了句:“抱歉,失礼了。”
顾照一伸手:“不必拘礼,快些坐下吧。”罗浩坐在了顾照和沈竑之间。
“是,清夫兄不必客套。”沈彥淡淡地说了句,又掀起车帘往外看。
罗浩头探了过来:“真没想到留都是这样的繁华。”
“你头回来?”沈竑问了句。
“是,一直随家父在外四处为家。这回是为了县试观场,才来的。”罗浩说这句时,目光却看着沈彥。
“时彥兄,一直在留都吗?”
沈彥转回头看罗浩:“是。清夫兄在别处见过我?”
罗浩的眼神动了动:“没有。或许我认错人了。”
沈彥又往车外看去,总比去看罗浩好。他真怕他克制不住,就把罗浩给揍了。
气氛有些尴尬。顾照不时找些话题,跟罗浩说话,谈谈就成了马上要来的县试。沈彥不想说话,沈竑说不上话。
憋气的车厢里就只有顾照一个人在说话。
骡车又停了下来,这回是到了聚宝门外。因为之前就派人来说过。到了这,倒没等多长时间,就开了城门让出城。
车队才要走。说是郑家的来了,让等一等。
四个人挤在一起,车厢里有些窄。沈竑早不耐烦,这时嘀咕了句:“麻烦。”
幸好,没等多久,车队又往前走。而建初寺就在聚宝门外不远处,很快就到了。
出了城门,一下从光明进入黑暗,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没有此起彼伏的炮仗声,极远处传来的“噼啪”声,都不是显得热闹,而是清冷。
前面一直没话找话的顾照这个时候也安静下来,这样的地方不该说话。
开道的鸣锣突然没了声,车轮、马蹄声、脚步声,还有下雪声一下凸显出来,反而更显得四周的寂静。
每个人都各自想着心思,过会儿在菩萨面前该求些什么。
“啊!”不知谁喊了一声。
车里的四个脑袋全往挤在了沈彥这边,往车窗外看。只能看到些光影,看不到别的什么。
但是车外兴奋的喧哗声越来越大,更让人想看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彥推开了压在他上面的三个人,站起来:“应该是到了。”掀开厚厚的棉帘,一阵冷风和着风进来。
在远处,矗立着一座闪着金光的琉璃塔,在黑夜的衬托,塔檐挂着的明瓦灯照耀下,一层层光晕发散发去。
沈竑长出了口气:“终于到了。”
其实路程并不长,半个时辰而已。
建初寺的大门早早就打了开来。方丈带着众僧站在寺门前迎接。
老侯爷下了轿:“这里是佛门圣地,都走进去吧。”
沈志忠忙让管家传下话去。
男人们一个个全下了马。女眷坐的轿子和车倒是拉进了寺里。进了寺门,女人们才从车、轿里下来。坐在车里的沈彥四个,没要骡车拉到寺里,早早就跳了下来。
方丈陪着老侯爷、顾镕、郑庸往寺里走。沈志忠这些跟在后面。沈彥倒不好越过去找顾若镕,只能走在最后面。
离子时还有段时间,上头柱香的时辰还没有到,方丈便领着先在庙里转。
佛堂里燃着粗大的红烛,还是有些暗。香头上的一闪一闪,像是引导着人扑过去,奉献在佛前。
老侯爷问着建初寺的来历,郑庸在边上帮着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