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成为“燕留芳”之前，他的名字叫做冯不尽。

“野火焚不尽，春潮旦复生。”

饿殍遍地的荒年，地裂焦土，赤日当头，一个面黄肌瘦的游方老道在**交迫下得蒙他半口水，赠的他这句话。

老道说他生的如夏花般绚烂，就是要配一条杂草般轻贱的命，才能茂盛如年年复生的春草，生生不息。

顿了一下，又挤眉弄眼道，好人做到底，能不能再施舍给他一口半口的吃食。

然后，腆着一脸笑的老道就被他爹乱棍打了出去。

还因为他施舍出去的那半口水，自己也得了一顿打。

老道走后，他爹自认为不能白费了那半口水，遂将他的名字从兄弟姐妹挨个排成的冯八改成了冯不尽。

一方面是物尽其用不浪费，一方面也是一种灰暗的希冀，希望这个名字能给他们带来解脱的甘霖、带来焕然的新生。

从此以后愿生如春草，年年繁茂，生生不息。

但牛鼻子老道显然是个只能浪荡江湖的野狐禅，自他留下那句看似充满无限生机，实则完全狗屁的一句话，荒年更荒了。

隔年，九岁的冯不尽就被买给了人牙子，换了三斛栗米。

惹的全村羡艳。

此前冯不尽就是十里八村闻名的玉琢雪琼子，以好看出奇，但生于穷困，长于荒年，好看有什么用？

不过是砸吧砸吧舌头，在笑料谈资里添上一嘴。

但事实证明，好看确实有用，好看是能比别人多换两斛栗米的。

坐上牛车的冯不尽想，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爹娘才会在八个孩子里选择了他，终归他不是轻易被舍弃掉的。

只因美色害人。

他半是开脱别人，半是宽慰自己，蜷缩一团。

牛车载着一车“货物”，停了走，走了停，一路买，一路卖。

到最后只剩下了冯不尽一个，人牙子宽额尖腮的面相上，眉头是黑色的孽障，却口吐慈悲，说给冯不尽寻了个人间第一富贵温柔地，势必让他饱食一生。

他被薄纱裁裳裹的一身清凉的女人一脸惊艳的买下。

人牙子在身后捧着一袋金，笑的歪了嘴，还兀自夸他品相风流，假以时日，定能为菊下楼日进斗金。

女人笑的风情，轻嗔着，这一身的糙皮涩肉，且有得养呢？

她推开泛着红粉胭脂的门，将一地的软红金粉铺陈在冯不尽的眼前，莲藕粉臂、浓体艳香，真乃好一处酒池肉林的销魂美人窟。

人间三千流，它当作第一艳流。

承蒙荒年恩赐，那年菊下楼进馆的小雏，男男女女破天荒有二十多个。

哭哭啼啼的有，嘤嘤咛咛的也有，傲骨当当的也有，只有冯不尽一个似呆半傻。

老鸨皮笑肉不笑的拎出来几个品相不好的，打成半残扔去做苦力，果然震了个满堂皆静，几不闻声。

如此安生下来，他们落户菊下楼，穿金戴银，十指不沾。

但一开始还是有愁眉苦脸食不下咽或凛然不可侵犯，摔盘碎碗的。

以沉默或爆发，表决心。

只一个冯不尽不同，他大口吃饭，大口喝水，躺下就睡，一夜天明。

老鸨很满意，说他是识时务的俊杰。

那些矫情的贱蹄子，皆是一顿毒打。

未满三月，将将养好伤的小蹄子们就策划了一次逃跑行动，但还没跨出一条街就被菊下楼驯养的一批专司抓捕的凶残恶犬追堵。

冯不尽不知道老鸨用了什么手段，只看到参与逃跑计划被抓回来的，只剩下了一半，且一进门就一副惊惧过度的脸色青白，神色恍惚，嗫嚅着，“怎么能和畜牲……”，然后两眼白翻昏倒一片。

菊下楼从此天下太平。

冯不尽在菊下楼整整六年，修靡靡曲艺、艳诗文藻，学低眉顺眼，温柔恭顺。

他修习的样样皆精，老鸨夸他是天生吃这行饭的长才。

同他一起进来，依旧藏着傲骨不凡的男女愤慨的唾弃他是，天生的贱人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