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因孟旸的功劳,朝廷厚赏了东曜,但迁址事大,各处花钱名目众多,是以上至掌门,下至弟子,吃穿用度一律从简。
东曜七脉已无庭珏,商撷叶仍以守墓人的名义住在风野丘,两三间屋子陈设简朴,供众人暂在此处落脚歇息。
萧掌门拿出平日不舍得喝的好茶,亲自煮了水,沏好端给他们,给几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蓦地吓了一跳。
她们面面相觑,支吾道:“怎好劳烦萧掌门……”
“远来是客,你们既早到了几天,就暂住在风野丘吧。”萧闻歌面对她们倒是淡定如常,转而对上拓跋游,却仍需自抑翻涌如潮的心绪,“画影阁给你留着了,是你上回来住的地方,记得吗?这样,我还是送你过去。”
赵芳续知他二人有话要说,遂向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大家纷纷颔首抱拳,向萧掌门作别。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依然是萧闻歌先开口:“他没有出城,看样子是打算留在西陵过年。”
西陵城历经多次劫难,终于迎来一个安宁平和的新年。萧掌门坐镇东曜,将外门弟子派出去,联合西陵官所,肃清打家劫舍的窃贼盗匪,顺便留意商栩的下落。
拓跋游明白,萧闻歌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百姓安顿不易,他总不能让门中弟子挨家挨户地去搜人,何况这么一搅合,只怕阿栩更会觉得他们不懂事,不知轻重了。
“你不让我说‘谢谢’,那我就不说,但我终归亏欠着你,今生今世也还不上。”
事到如今,他甚至开始厌恨自己,他对萧闻歌的确充满了感激和愧疚,想要做些什么投其所好的事,却又因这种想法的存在而感到对不起两个人。
萧闻歌就那样看着他,看他紧握着拳,跟自己较劲。当年他父亲萧正音何尝不是如此,既深爱着他母亲,又因愧对顾莲而纳她为妾,终是将两个真心待他的女子都伤害了。
可眼前之人不是萧正音,他也不可能是顾莲。
“阿游,”萧闻歌唤他一声,却将目光移向远方的灰云碧草,“从前欠的,一盏长明灯就已还清;这次的么,嗯……我得好好想想。”
听他这么说,拓拔游忽地紧张起来,若是他做不到的事,岂非空下海口,失信于人?
“陪我吃顿饭好吗?”
“只有这样?”
“嗯,年夜饭,好不好?”
“好。”
虽说这些年辗转南北,但每年的最后一个夜晚,阿栩都陪在他身边,唯有这回例外。而萧闻歌已经记不起有人陪着过除夕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似乎总是一个人,不是在思悔崖淋着雨,就是在纯钧阁对着月。
“正月初一,西陵要举办一场大庙会。到时我们去城中最高的楼上,只要他现身,我就指给你看。”
“他不喜欢热闹,要是那天没有出门呢?”
“过年嘛,我可以借着分发吉祥钱的名义,去各家拜年。”
“这……如今西陵城该有数千户人家……”
萧闻歌停了停,忽而心情颇好地笑起来:“那时在旻陶,我说把盘缠分你一半是骗你的,其实那三两银子是我全部身家。过去那么久了,不如你连本带利地还给我,这吉祥钱你来出,好么?”
“当然好。”能为西陵百姓积一点福德,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反正迦叶摩量不缺钱。
随着弟子们陆续返家,镜湖内外一下就冷清下去。吃过年夜饭,萧闻歌亲自掌船,载着拓跋游前往西陵城。
出了苇心渡,两岸的气氛顿时鲜活起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孩子们冻得鼻尖通红,搓着手,去水边点烟火。
漫天的烟花此起彼伏,灿烂热烈,交相辉映,将人心头久积的尘霾扫荡一空。
进到城内就更热闹,叶家商行买下了几间地段颇好的铺子,搭起高台,请了百戏班子来表演,又是钻火圈,又是踩高跷,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孩子坐在大人肩膀上伸着头看,鼓掌叫好声一阵赛过一阵。
黑夜在喜悦祥和的欢笑中消泯散尽,新年的第一缕霞辉攀上云头,静默无言地淌进西陵城。
正月初一,辰时正。
年节里,各家铺子皆歇了业,忙忙碌碌一整年,总得休息几天。偏有一家与众不同,不仅大大方方地敞着门,还是头一天开张,门前锣鼓喧天,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得震耳欲聋。
这栋新修的楼阁足有七层高,俨然已是西陵城内最高的楼。黑底镶金的匾额上书就“飞白轩”三个大字,各处雕梁画栋、精致灵巧,莫说从前的桐里跳珠阁、旻陶磬玉楼比不过,就是放到京城章雒,也不输给那些高楼广厦。
“听说这飞白轩也是戴老板的产业?”
“哪个戴老板?”
“有点见识没有?京中巨贾戴明慎呗!”
茶棚里,三五江湖人饮茶闲聊,东曜合山围就已足够热闹,没成想,刚到西陵又赶上了这桩巧事。
“既是京中巨贾,怎么跑到西陵来做生意?”听闻西陵这些年屡遭祸事,大伙儿哪有闲钱去那富贵乡里花天酒地?
“戴老板家大业大不假,可人到中年,膝下就那么一个儿子,还非得送到东曜剑派去习武。唉!我是不明白,他图个什么?”
“噢……是这么回事,东曜迁到镜湖,戴老板就把这飞白轩建在西陵,有个这般厉害的老子撑腰,那戴小公子,不得在东曜横着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