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缀，暴雨倾盆。

东曜山有许久没下过一场这样的大雨，像是要把残留的血腥味洗刷干净似的，随着一声盖过一声的轰隆雷鸣，在人的心上凿开千沟万壑般的裂痕。

孟旸在思悔崖上抱住浸在血里的叶非郁，怎么也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那日陆遥、陆远过来问安的时候，孟旸再三叮嘱他们好好照顾叶非郁，他下山一趟，回来的时候给“三只小馋猫”带好吃的。叶非郁按下两个师弟的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执拗地吻他，跟他说：“你早些回来。”

这句话在他的耳膜里横冲直撞，撞得他头疼不止。孟旸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回山，不管叶非郁要去哪里，爬山也好、摘叶子也好，他亲自陪着、护着，他就不会被人掳走，就不会受苦，就不会死。

小叶子武功不好，被困在思悔崖的时候一定害怕极了。他自作聪明，用什么将计就计，倒不如把东曜山翻上一遍，早早地把他救出来就好了。

东曜门规是不允许弟子喝酒的，孟旸自幼遵守，从无逾矩，可这夜他喝了很多酒，独鹿阁里弥漫着酒味。路过的弟子听到里面传出压抑至极的哭声，从没见过孟大师兄这样，谁也不敢去劝。

骆江行听闻孟旸受伤，一路纵马疾驰，五天五夜不曾合眼，回山后直奔独鹿阁。

他一脚踹开从里面锁住的门，在角落里寻到不省人事的孟旸，周围一地酒坛，充斥着腐烂发酵的味道。

“孟旸！”

骆江行用内力替他逼出酒劲，进来的时候听见外面议论纷纷，说叶非郁被金思成害死，孟师兄也活不成了。他已是这样一把年纪，难道要一夜之间失去两个徒儿吗？

孟旸呕出一口酒，睁眼看见须发皆白的师父，忽然伏到他怀中，断断续续地哭起来：“非郁走了，他走了……他丢下我了，我没保护好他……对不起、对不起……”

骆江行重重叹了口气，孟旸的心境他何尝不懂，离祁冬失踪过去了五十五年，永失所爱的滋味他尝了五十五年。

欹先生听说此事，派人送来令尸身三月不腐的药，孟旸回绝了。

叶非郁生前在意容貌，总开玩笑说，他以后老了丑了，孟师兄就不喜欢他了。如今脸上两条长长的剑伤不能愈合，他在天上看着，一定很不高兴。

孟旸含泪，俯身吻上那两道翻卷的伤口，他决意将叶非郁火葬，不让旁人看见他不好看的样子。

又五日，孟旸亲自捧着叶非郁的骨灰，送到叶家商行。所有人都不相信，家主年华正好，怎么说没就没了？！

孟旸跪在叶掌柜面前，紧紧抱着怀中木盒不愿放开。

叶掌柜原也不信，非郁的父亲母亲走得早，他一直将这个侄儿当作亲儿子看待，尽心操持商行，却力排众议，拒受家主之位。只要叶非郁愿意下山，愿意回来，他就把偌大家业全部交还给他。

直到他看见失魂落魄的孟旸，才明白叶非郁到底是为了谁才追上东曜山，在他心里，叔父比不上眼前跪着的这个人。

“啪”，叶掌柜抬手，结结实实打了孟旸一巴掌，孟旸硬受着，没有躲。

再说话时，叶掌柜已是泣不成声：“你……你……非郁，非郁是我的……我手心里的宝贝……”

“对不起……”孟旸的指节在木盒上抠得发青，再怎么不舍，非郁的骨灰也只能暂且送还叶家。

“你走吧！走——”叶掌柜接过木盒，朝他大喊。

孟旸拭去眼角泪痕，转身出了叶家商行，他发誓，要让所有伤害叶非郁的人付出代价。

北虞部雪尽春来，放眼望去，湛蓝与嫩绿在天地尽头交接，惬意的羊群是云朵的倒影。

彤云马帮走出赛柯沁后，杨天纵收到了清霜子送来的信。杨岳在信中说，一大帮中陆武林人士到了阑干城，正四处打听前往谷兰沙漠的路线，想让马帮给他们当向导。

“请帮主尽快西行，我和帮内兄弟们一起，与他们好好周旋。”末尾这句分明显露着年轻人的自信。

商栩对杨天纵道：“弟兄们熟悉阑干城，我不怀疑杨岳的能力，只是中陆各派蛇鼠混杂，怕他不好应付。我们早去早回，避免节外生枝。”

杨天纵极目远眺：“八海绿洲有八个大海子，赛柯沁就有四个，水草丰美，适宜放牧。西边的四个相对分散，且附近有西垣人的军队驻扎，不如我们往南，从山谷里绕行一段，路虽远些，倒省去许多与西垣人夹缠的功夫。”

众人当即不再耽搁，跟随杨天纵往南方山谷而去。

八海绿洲南部的山名为碑山，山脉高大纵横，延绵至谷兰沙漠以南。山这头地势高峻，四五月还有化不完的积雪，山那头很少有人去过，听说云雾缥缈、怪石嶙峋，是天神居住的地方。

白游的马术今非昔比，跟着马帮吃了几个月牛羊肉，个子窜出好大一截，快比商栩高了。他抬头挺胸地骑在马上，有模有样地控着缰，从背影看过去，又是个少年英杰的胚子。

几位马帮的弟兄过惯了马背上的生活，一边纵马还能一边闲聊。

“我家妮子十四了，我看呐，跟这位小兄弟十分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