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去唇角被强大内劲震出的血迹,肋下的伤口再次迸裂,衣襟上一片洇红。
“孟师兄,思悔崖。”身后一人阻止他提剑再上,与他错身的瞬间,压低声音说了几个字,而后剑芒一闪,玉川直指金思成胸口,破势而去。
金思成内劲暴涨、神情癫狂的感觉让萧闻歌无比熟悉,像极了柴桑城破釜沉舟攻向商栩、白游的吴内监,也像极了凌虚派灭门那夜错乱迷失的自己。
孟旸没有想到,自己修习内功十余载,且不能抵御金思成霸道猛烈的内劲,萧闻歌才入门不到一年,竟能一连接下金思成十余招。
可他是东曜大师兄,不能看着萧闻歌这样的新进弟子单独面对强敌。他稍稍运功调息片刻,再度加入战局,两人一左一右互为犄角。金思成内功虽强,也不得不分心应对二人的拉扯。
于金思成而言,他学武三年未有所成,欲跳崖轻生时被商栩劝回,本想发奋努力,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同门师兄弟的嘲笑。他们嘲笑他没有自知之明,掂不清自己的斤两,明明每次考校都排在纯钧阁最末,竟也妄想成为任掌门的入室弟子。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过武功高强带来的巨大快意,那些嘲笑、讥讽过他的人挨个死在他剑下,他连叶敬吾都能打伤,孟旸也不是他的对手。
快意与仇恨是翻腾燃烧的业火,将金思成残余的些微神志燎成一片废墟,他搏命般地攻向萧闻歌、孟旸,直欲将他二人同时毙于剑下。
萧闻歌所执的玉川剑不是凡品,他耳目灵敏,攻守兼备,金思成无法从他这里突破,便更加针对孟旸。
孟旸有伤,越是久战,越是难以坚持,他堪堪避过金思成一招霸道剑势,下一招剑光寒冽,直直刺向他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三枚银针飞射而出,划破虚空,钉入金思成脑后,只见他身形一僵,动作一滞,萧闻歌即刻制住他,玉川剑刃抵上咽喉。
任青霄走入众人视野,他这些年鲜少出手,弟子们大多没见识过,任掌门即便是掷暗器的功夫,也能使得这般雷霆万钧。
尽管金思成入门后主要由叶敬吾教授武功,但到底是录在纯钧阁的弟子,是任掌门的徒弟。萧闻歌见他师父缓步趋近,便将金思成转交给他处置。
任青霄肃沉着脸,不发一言,倏然抬掌打在金思成前额,在场诸人皆听见一连数声闷沉声响,继而传来金思成尖锐的嚎叫。任掌门用十成功力废他武功,将他内劲尽数散去,同时令他筋骨俱断,当场丧命。
“今日之事,在场弟子不得外传,外传者,与此人下场相同。”任青霄收回手,“敬吾,料理伤亡弟子后事。”
叶敬吾忍着伤,镇定道:“弟子遵命。”
任青霄负手走向纯钧阁:“萧闻歌,你跟我来。”
萧闻歌收起玉川,抱拳称是,跟随任青霄进入纯钧阁最上面一层——此处仅供掌门休憩,连叶敬吾这样的首徒也不能擅入。
“身为纯钧阁门下弟子,无畏无惧勇为人先,这很好。”任青霄夸赞他时也没有丝毫笑意。
“情况危急,弟子顾不得许多。”萧闻歌垂首而立。
任青霄抓起萧闻歌左臂,二指扣在脉搏处探查:“我知你一向韬晦隐忍,此番不得已才在众弟子面前暴露实力,但你可知,我今日能杀金思成,来日也能杀你。”
萧闻歌恭敬跪下,心念电转,任掌门这样说,他心中的所有疑惑几乎全部解开——他、吴内监、金思成都曾服下过从山海令上刮下来的粉末,吴内监伤口溃烂而亡,金思成死于任掌门掌下,而他也曾亲手杀害萧正弦、顾莲、萧闻意、萧磊,算不得清白。任青霄有十分的理由怀疑,他迟早有一天会像金思成一样对同门兵刃相向,毁了东曜剑派。
脉搏处传来的异常让任青霄发现,山海令在萧闻歌身上的状况与他之前见过的均不相同。难道说萧闻歌天生根骨上佳,山海令虽害他一时丧失神智,但熬过来后便没有影响?
“不,这绝不可能。”任青霄当即否认了这个想法,毕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或许只是运气,萧闻歌身世不幸,上天便给了他万里挑一的运气。
阆仙掌门邱雁书自认比不上当年的“仙谷双雄”林归辞与叶朝晖,从继任掌门的那天起,招收门下弟子,非根骨上乘者不留。任青霄秉承前代掌门秦徵海遗命,不拘门第,广招弟子,实则爱才惜才之心与邱雁书并无二致。倘若萧闻歌能够恪行正道、光大东曜、光大中道二宗,他也未必非杀他不可。
“萧闻歌,你出身凌虚派,却做了我东曜弟子。为师问你,你心中究竟如何想?”
“凌虚派灭于弟子之手,弟子罪行滔天,本该随父母而去。东曜留我性命,授我武功,恩同再造。我此一生,当尽心竭力,以守护东曜为己任,若有违背,天诛地灭!”萧闻歌拜倒。
他与白游皆为东曜弟子,守好东曜,就是守好了他。何况那些被金思成无辜杀害的同门委实可怜,他之所以想也不想就拔剑出手,是因演武场上遍地横流血色深红刺痛了他的眼。
任青霄点点头,扶起他时一连咳嗽数声,他身体每况愈下,不知上天还给他多少时日。
漫观一生,他年轻时是秦徵海门下规规矩矩的弟子,中道二宗始于两位祖师,盛于四代掌门秦徵海、叶明皓。他作为第五代掌门,如不将山海令毁去,造福江湖武林,到时于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东曜历代先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