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色沉晦,斜斜照在思悔崖上,泛着诡谲黯淡的光。---崖顶山壁、牢窟用于囚禁犯了大错的东曜弟子,十余道铁锁盘虬,森然可怖。
叶敬吾提灯走上来时,两个人影已在崖顶等候。
“裴掌派?”他走近了才看清,那两人一个是罗殊,一个是阆仙掌派裴应琮。
“人到了,裴掌派。”罗殊示意裴应琮。
“叶师侄。”裴应琮微一拱手,“现下论及武功和人望,这声‘叶师侄’实在委屈了你。”
裴掌派似乎有一番长篇大论要说,叶敬吾放下灯,掸了掸衣上灰尘:“思悔崖是个安全的地方,若无弟子在此受罚,不会有弟子贸然上来。裴掌派不必弯弯绕绕,有话不妨直说。”
裴应琮道:“两派中人尽皆知,崔墨周崔师侄在阆仙一如叶师侄在东曜,既是掌门的得意弟子,也管着派中大小事务,是当之无愧的掌门人选。”
叶敬吾冷声道:“你们阆仙的家事,我无意知晓。”
裴应琮又道:“阆仙的家事不就是叶师侄的家事么?你也姓叶。”
阆仙二代掌门沈长昃临终前将掌门之位传给门下一位颇有天赋的叶姓弟子,此后,阆仙叶氏一脉父传子、子传孙,如同皇权更替一般,一连四代掌门均是叶家人。
虽说数十年间,拜入阆仙剑派的弟子中并非没有天赋过人、武学造诣极高的,只是碍于不姓叶,才无缘掌门之位。
任人唯亲取代了任人唯贤,不少叶氏子弟因与阆仙掌门沾亲带故,常于派中横行无忌,让其他弟子言必称“阆仙苦于叶”。
四代掌门叶明皓门下首徒林归辞剑法超绝,与掌门之子叶朝晖并称为“仙谷双雄”。叶明皓有意打破“阆仙苦于叶”的说法,决意将掌门之位传给林归辞。
自己的父亲、祖父,乃至太祖父都是阆仙掌门,叶朝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自己姓叶,而成为父亲笼络人心的牺牲品。他向叶明皓立下毒誓,一定会在合山围上打败林归辞,让父亲将掌门之位留给他。
那一年合山围,林归辞率先对阵东曜庭珏弟子丁撷英,他不相信自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输给她,于是兵行险招,以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招数攻向丁撷英。不料丁撷英毫发无损,他却因此双腿经脉俱断。
叶朝晖知晓此事,欣喜若狂,林归辞成了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阆仙掌门之位非他莫属。
不曾想,父亲叶明皓再三考虑后,将掌门之位传给了门下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邱雁书。--*--更新快,无防盗上----*---
裴应琮故作惋惜:“倘若叶老太爷真心为叶朝晖谋算,如今叶师侄继任阆仙掌门可谓名正言顺,又何须从小被送往东曜吃尽苦头,费尽心力与他人相争?”
叶敬吾冷哼一声:“江湖武林奉我师父为正道至尊,阆仙固步自封,邱雁书坐过的掌门之位,我不稀罕。”
裴应琮听了这话,好一阵不痛快,叶敬吾看不上的东西,却是他求也求不来的。此前罗殊答应他,只要他愿意合作,事成之后他至不济也是个阆仙掌门,江湖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叶老太爷生前最疼爱邱壑,门中弟子时常猜测,崔墨周与邱壑谁会是下一任掌门。”裴应琮道,“老太爷看起来糊涂,心里却明镜似的透亮,他当年不传位给叶朝晖,自然也不希望邱掌门传位给亲生儿子,疼爱邱壑不过是聊作补偿罢了。”
叶敬吾面若冰霜,他拜入东曜门下十几年,阆仙的事早与他无关。若说还有什么是令他心绪起伏的,一是不想反复听见崔墨周的名字,二是不想裴应琮再提及他过世的祖父。
“邱掌门与林掌派私下议论,说‘捧高必跌重’,阆仙若能像东曜一般,有那么几位独当一面的弟子,自然不必事事依赖崔墨周。叶师侄不妨想一想,近年来你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任掌门交放大权,少有异议,若他确实属意你继任掌门,不该一直没有任何表露,更何况……”
“何况什么?”叶敬吾听出他语气有变。
“何况叶朝晖曾犯下大错,老太爷怕你在阆仙的日子过得不好,才选择将你送去东曜。唉,东曜人才济济,孟旸、秦声之流都是门中翘楚,若我是任掌门,必也难以抉择。”裴应琮叹道。
叶敬吾沉默片刻,忽然鄙夷道:“一介掌派不思进取,倒将这些蝇营狗苟的事琢磨得清楚。”
趁他们说话的功夫,罗殊拖来个巨大的麻布袋,解了封口,交到叶敬吾面前“以示诚意”:“任青霄闭关,秦声的罪名由你来定,顺便,孟旸那头我也替你解决了。”
叶敬吾眯起眼睛,提灯凑近一看,这不正是孟大师兄于众目睽睽下抱走的那位叶师弟么?这可是孟旸心坎上的人,拿住他便是拿住了孟旸,拿住了独鹿阁。
难得这位小师弟没什么内功底子,罗殊不费吹灰之力便制住了他,是以懒得对他用毒。
叶非郁被人声惊醒,从麻布袋里爬起来,走了两步又摔了下去,勉力站稳看清了眼前之人,果然有他最讨厌的叶敬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