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跳下去了,我去追!”萧闻歌听见入水之声,立马翻出窗子,遁入水下。---
萧闻歌凫水的本事是萧正音亲自教的,他边蹬腿保持悬浮,边脱去外袍,继而像只泥鳅般迎头赶上。
罗殊忽然回头,一双桃花眼盯着萧闻歌看,隔在两人之间的重重水流,宛如凌虚派灭门那夜瓢泼而至的暴雨。
是你!
萧闻歌认出那双眼睛,罗殊就是将他从芭蕉渡拖上岸的人,是喂他吃药让他神魂不清的人,也是给他玉川剑,让他挨个杀掉萧正弦、顾莲、萧闻意、萧磊的人!
罗殊看着萧闻歌眼底涌起灼人的怒意,笑得更为放肆。邪魅的笑意令人着魔,萧闻歌越盯着他看,越觉得手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游都游不动,眼皮重重合上,往江底坠沉而去。
待萧闻歌醒来时,已躺在六梅观的客房内。
“我……”他正要起身,白游把他按了回去。
“你中毒了,骆掌派捞你起来时,你浑身僵硬,吓了我一跳,还好不严重。”白游端着汤药过来,一勺勺喂给他。
“你们都好吗?女童们救回来了吗?”萧闻歌许久没有得到过这样的“优待”,圣人说“祸兮福之所倚”是很有道理的。
“我们没事,不过女童们似乎受了伤。骆掌派正想办法救她们,师父也过去了,让我留在这里照顾你。”白游撇撇嘴,商栩这次说什么也不让他跟着。
萧闻歌喝完药,沉思片刻,对他道:“白游,我找到灭我凌虚派之人了。”
白游放下药碗:“是谁?”
萧闻歌深吸一口气,道:“西陵百姓指认的没错,是我,还有罗殊。”
面对西陵诸辈的质疑,东曜剑派力保萧闻歌,向江湖武林证实了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杀尽凌虚派三四百人。中道二宗为正道之首,一言既定,其他门派均没有异议,仅表示惋惜而已。
实际上,凌虚派在西陵百姓中名望虽高,于江湖武林而言,却难以服众。
相比起东曜、阆仙经营百年才坐上第一把交椅,凌虚派只用了短短十年就从一个无人知晓的小门小派迅速发展壮大,直与皖阳解家齐名,像一匹冲出族群的黑马,没有谁愿意追随效仿,更多的是奉上嫉妒与不甘。
“我在水中看见罗殊的脸,恍惚中想起灭门那夜的事。”萧闻歌深陷回忆,两侧太阳穴突突的痛,“他给我吃了药以后,我虽感到身体不受控制,却直奔叔父和顾姨的房中,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接着杀掉哭喊发抖的萧磊、萧闻意。---若我真的丧失心智,为什么不是一通乱杀,而专找他们下手呢?”
白游见他异常痛苦,双手抱头,额上青筋纵横:“闻歌你别再想了,事情都过去了!那不是你的错,若你没有没被控制,没有被利用,你不可能杀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可能杀人!我恨他们,我恨他们啊!”
萧闻歌已没有眼泪可流,嗓音嘶哑地吼着,说出这个一直藏在他心底的秘密。
如果没有顾莲,母亲不会与她争执,不会离开凌虚派,也不会有萧闻意。他不会失去母亲的照顾、失去父亲的疼爱、失去世间所有愿分出一点真心给他的人。
过去之事最叫人憾很,是因为没有“如果”,也不能重来,只能把它当块顽石,囫囵地吞下去,让时间一寸一寸地打磨棱角,即便顽石一直都在,但至少它硌着人的时候,没有那么疼。
船上救回的女童均被安置于六梅观,商栩最先找到的女童只是几天没吃饭,疲惫虚弱,而下层船舱里关着的几乎被放干了血,皮包着骨,脸深深地凹陷下去,脆弱苍白,奄奄一息。
骆江行将她们悉数带回六梅观,灵毓观主诊疗后发现,所有的孩子都被下了毒。
“把城里的郎中都请过来,我们人不够!”灵毓观主吩咐道。
罗殊从吴内监手中换走女童后,不给她们吃五谷,只喂她们下过毒的水,这样取血炼药之时,血会一直流,不能凝固。待血流干,就没命了。
商栩不让白游跟来,是不想让他看见那些血尽而亡的女童,她们浑身遍布锐器割出的伤口,猩红可怖,触目惊心,只要还有一滴血没流尽,便一直汩汩外渗,无论扎紧伤口还是用冷泉来敷,都止不住。
骆江行猛地一拳打在桌上,石桌应声而裂。他愤慨难平,费尽心血力气把孩子们救回来,结果还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血尽而亡。他一生行侠仗义,鲜少有这么憋屈无力的时候。
船上找到女童共七十三人,二十二人已经身亡,三十六人伤重,仅有十五人服了毒,还未遭遇放血。
六梅观众人和郎中们忙得不可开交,他们还没放弃,还在想办法止血。女童们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或紧紧闭着眼,或空洞地望着某处,平躺着,悲戚安静地等待着死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