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游见商栩失神,拉了拉他的衣摆:“师父,怎么了?”
商栩道:“或许有件事我不该瞒你,一年前你入剑庐试炼,我下山前往北疆,料想你父亲独自生活不易,我特地绕行会安,给他送些银钱。”
“嗯。”原来商栩考虑得这么周全,其实白游对白兆之算不上很有父子感情,若说十几年一起生活总该有些情分,可在无穷无尽的谩骂、侮辱和责打里,早就磨灭得不留痕迹了。
商栩又道:“他断了双腿,卧床不起,又不肯接受我送的钱,更……满嘴污言秽语,我便没有管他,自行离开了。若当时放下成见,帮一帮他,或许他不会无故消失。”
“他说我什么了?”白游定定看向商栩,目光越澄澈越像是在审问。
“阿游,别问这个,我是你师父,不能再说一遍那些话来伤害你。”
白游忽然侧过身,背对着商栩:“没事,我不在意了。”
商栩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感觉不抓紧时间多摸几次,很快就要摸不着了:“那就好。”
白游把他的手抓下来,挠了挠他的手心:“不然,你说一句伤害我的,再说一句夸赞我的,好坏相抵,行吗?”
商栩有些头疼,到底是谁给白游看了什么书,明明是个乖巧听话、无欲无求的好孩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赖皮?
他终究没把白兆之侮辱白游的话说出口,带着他离开铁匠铺,转身往另一条街的香烛铺子走去。
“一应祭奠物事,皆准备两份给我们,多谢店家。”商栩付了钱,将一篮子蜡烛纸钱递给白游,“去安渠边找个僻静的地方,祭一祭你母亲。”
“嗯!”
白游接过竹篮,他本想着去旻陶要路过安渠,到时远远望一眼就行了,此行有师门任务在身,他不敢为此耽搁。没想到商栩都惦记着、安排着,不用他开口,也替他办得妥帖周全。
会安镇外,安渠水波静静流淌,岸边有五六位妇人正在浣衣。
“师父,这儿有几棵树,我们就在这后面吧。”白游不想打扰镇上妇人们浣衣,不愿引来颇多议论。
商栩掏出火折子,点燃了香烛纸钱,白游的母亲没立坟茔和墓碑,他二人只得对着天地河水祈告,愿她来世平安喜乐,不受苦楚,一生顺遂。
堆起的纸钱一点一点在火光中燃尽,商栩掏出手绢递给白游:“擦擦脸,左边有一点灰渍。”
白游皮肤白皙,沾了少许腾起的纸灰,看起来十分明显。他接过手绢,擦了脸,趁商栩没注意,悄悄把手绢收进了怀里。
“谁?!”
商栩耳力甚好,才听得身后树丛间一阵轻微窸窣之声,背上的惠泽剑已然出鞘,斜斜砍过一丛枝叶,一张黝黑的人脸登时凑到面前。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挟住白游,快速后撤几步,与那人拉开距离。那人却不由分说,向他攻来。
白游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堪堪站定就见商栩与人缠斗起来,那黑脸人没有手,衣袖里伸出两副类似机关铁爪一样的东西,招招直指商栩要害。
“爹?!”黑脸人双目一片浑浊,又会武功,白游差点没认出来,那可不就是白兆之吗?
商栩与他打了个照面,认出了他的样貌,然而白兆之出招速度极快,即便商栩能寻其破绽,也不得不专心致志,以避开两副铁爪的凌厉攻势。
二人打斗数十个会合,太阳渐渐往西挪了位置,不知白兆之身后有什么东西,借着枝叶缝隙间漏下的阳光,倏然晃过白游的眼睛。
“是什么东西?”白游手执弹尘,抬头看向上方,一道奇怪的光又在眼前闪了一下,他扬起弹尘,朝着光芒闪烁之处猛地劈砍过去。
只听见“刺啦”一声,白兆之的右爪静止不动,左爪还在无休无止地攻向商栩。
白游见这招有效,遂仔细辨认起虚空中光芒的位置,一连劈砍了十余剑,白兆之终于彻底不动了,平躺在地上,喉咙里发出类似喘气的“嗬嗬”声。
商栩点了白兆之周身大穴,防止他假作虚弱,趁势伤人。
白游走过来,撸起白兆之衣袖,发现他两侧的小臂和双手都已经没了,截断处安上了两副硕大的机关铁爪,爪上附着尖利的倒刺铁刃,若被勾破皮肉,可能一整块都会被撕扯下来。
商栩看了一眼白兆之双腿,便知他断骨未接,伤口却已愈合,怪不得走起来姿势那么古怪。
“爹?”白游尝试着喊了一声。
白兆之依旧躺在地上,除了喉咙里“嗬嗬”作响,没有任何回应。
商栩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却也还有,可见人还活着,只是活成了别人的武器,生不如死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