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河来的最晚,她对这个畸形世界的理解应该是最少的。十八个人中,尹如玉已经在这里一年之久,更长如变天,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两个年头。她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探索异常,消化真相。即使过去有再多不甘……经过了漫长的挣扎和反抗,无法挣脱的必定之下,才选择面对现实,转而希望至少能守护些什么。
而李清河没有。
“不会。”少女毫不忌讳,说出了尹如玉的未尽之言:“而且我们也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了。
追赶的滚石已经逼近,几乎能听到掀起的气流呼啸刮过耳朵。
霎时间,连呼吸声都停了。
于是李清河漫长的吐气分外突兀。
“呼——”
她狠狠吐出肺里的空气,像是在吐出恐惧。直到内脏压缩到不能再压缩、隐隐感到灼痛为止。
“还剩多少时间?”
她声音沙哑地问。
“没多少时间了。”
苏星河在变天之前开口。
“时之政府一年一次的大型救世补完行动在审神集会确认过各个本丸成熟情况后立刻执行。阿姐,你已经没有时间准备了。
“你必须,尽快粉碎所有付丧神。”
李清河沉默了一会,伸手摸了摸苏星河的面颊。
“小柳儿,”她温和地说:“你在这等一会,我和变天聊一聊。”
苏星河反手握住李清河宽又暖的手掌。
“阿姐,”苏星河眼睛安安静静,声音又轻又细,“你答应过阿琅和师兄的,请陪着我。
那冰凉细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李清河如同抓住狂风中的浮萍。
“我只有你了。”
李清河握了握那只手。
“放心。”她笑了笑,“我怎么忍心让我最宠的小柳儿一个人呢。”
李清河终是没有正面回答。
苏星河抽回手,望着转身掀帘出去的背影,脸上的恳求消失无踪。
“……虽然早就知道你很厉害,”看着突然变脸的苏星河,尹如玉无话可说,只能用鼓掌表达自己的赞叹之情,“但是现在我才真正领略到你真正的厉害。”
为了让李清河活下来,甚至用最尖利的刺捅进她最柔软的地方逼迫她做出选择。
“你有没有考虑过,李清河可能已经和付丧神结下很深的羁绊了?”丐帮之女潇洒恣意惯了,此刻面对敏感尖锐的年轻姑娘颇有些匪夷所思,“你这是用另一种方式杀死她。明明让她按照我们的计划去做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保全双方,不是吗?而且你自己要做的事,凭什么不让她也做?你不允许她留下你,却可以留下她?”
说到最后,尹如玉近乎逼问。
“是啊,不是你的阿姐。”面对除李清河之外的人,柔软的柳枝只剩挥舞时的压迫感了。苏星河闻言讥讽一笑,“你可以忍受眼睁睁她去死。我们准备了这么久,即使失败,幸运的话也能烂活着。你给我说实话,我阿姐活下来的几率能有几成?什么保全?大家都长着脑子,别睁眼说瞎话了。”
她冷冰冰地说:“抱歉,我不能看她送死。为了家国,我可以忍受。但是为了一干不是人的吸血之鬼?别说笑了。我决定这么做是因为作为一名医者我做不到放弃病人。阿姐完全可以,她做得到,支撑她的不是什么一两条命,而是她自己。”
“虽然我无意对你和李姑姑的相处置喙什么……”,叶子轩的养女叶璇玑忍不住开口了:“你和李姑姑认识了这么久,她的原则和信条你不是不知道。你这是在折磨她——更何况她怎么可能单单置你于危险中?”
“是,我是故意这么说的。我就希望能让她为难。”苏星河毫不犹豫地说,她的眼睛犀利如电,直指叶璇玑,“原因你还不清楚吗?”
她一字一顿。
“我惜命,可她不惜命!”
“……”叶璇玑沉默了。
李清河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惜命。
只有李清河,并不知道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已经失去过她们一次。”苏星河的眼睛发亮,甚至隐隐有鬼火摇曳,“她们抛弃了我一次,绝不可以抛弃我第二次。”
绝不——
——可以!
“没关系吗?”走出去一段距离,变天突然问。
“嗯?”李清河从思考中脱离出来,看了一眼旁边瘦瘦小小的女孩,“啊……你说星河?”
“她执念太重,已然身入魔障。”变天歪歪头,“现在的她只要能让你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
李清河哑然失笑。
“嗯,”她温柔地想着苏星河,怀着宠溺的无奈说:“她还是个孩子。”
变天:“……”
她艰难地问:“……这样的孩子?”
“对你来说很难理解吧?因为你也还是个孩子呢。”李清河含着微笑说:“她只是没长大,偏执地想把一切抓住罢了,谈不上什么入魔。”
李清河直视前方空无一物的走廊,仿佛看到了过去,也仿佛知晓了未来,“只有小孩子才会觉得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轰轰烈烈,山盟海誓,死撞南墙,寻死觅活,都是年轻人的特权。等她长大后,她就会明白支撑她的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她自己。比起我,我和万花教给她的才是她值得守护并奋斗的。到那时候,她就会发现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只有她,只有她自己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到那时候,她才会真正地从内到外变得强大并满怀充沛爱意;到那时候,她就算长大了。”
“……这就是大人吗?”变天皱起眉思考,半晌做下结论:“听起来挺可怜的,什么都抓不住。”
“哈哈哈哈!”李清河先是露出错愕的表情,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不愧是你!说的一点没错!大人就是这么无聊可怜的生物啊!”
她狠狠揉了一把表情迷茫的女孩的脑袋,把服服帖帖的长发揉成一团鸟窝。
“所以你要慢点长大啊。”李清河笑得像一团明艳艳的火,“天塌了有大人顶着,那些无聊可怜的事,有我们来做。”
年幼的变天君看着李清河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所以该告诉我了吧?”
突然切入正题的李清河仍然在笑。
“小柳儿想要隐瞒我的其他方法,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