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博雅停止了吹奏,对于自己笛音的催眠效果不知道该自豪还是心酸。他爱怜地触碰李清河的长发,骨节分明的手插.进那美丽的黑发中,轻轻梳理不被主人上心,有些干燥打结的的长发。
李清河洁白的额头在月辉中散发着圆润的光晕。
源博雅知道自己对李清河的感觉并不正常。
当李清河降临在他眼前时,他便无法感觉到更多了。也许是泰山府君祭的后遗症,他眼睛中的李清河,总是被一团红黑色的火包围。在这团火焰的映照中,李清河的颜色更加明亮,周围的一切更加灰白暗淡。
什么能造就一团火呢?
干枯的柴,内部外部的水分全被暴晒榨干,还有引爆的火星。
那是什么造就了自火而生的李清河呢?
这样不可自控的想法,使源博雅的爱怜汹涌而猛烈。
在听闻李清河刚从魔窟逃出,却又执意回去时,这份爱怜就更深刻。
即使只有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一刻,源博雅都真诚地希望,在回到那片会令她成魔的地方之前,李清河在这里能够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
原谅他的多愁善感,他希望至少能给李清河留下一些,在未来面对黑暗时,想起来可以不禁露出微笑的东西。
“那么,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理呢?”
源博雅伸手稳稳地盖在李清河耳侧,防止吵醒刚入睡的女人。他苦恼地小声呢喃,看着院中古树,眼神心痛又疼惜。
“快要把我好不容易移来的树压塌了。”
树上昏迷的人:……
“阿萩,阿萩啊。”
源博雅轻轻呼唤,夜间的庭院中,一个人影无声无息飘然而至。是个女子,唐衣长袍上点缀着赤紫色萩花,也就是胡枝子花图案。
“你说我该怎么处理呢?”
“杀掉?”名唤“阿萩”的式神问。
“不行不行。这样可不太好哩。”源博雅连连摇头。闷头苦想。
“要不,把这些位尊贵的大人扒到只留底裤,倒挂在他们妻子门前吧。”
最后,源博雅愉快地拍板决定。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比杀掉他们更可怕吧。阿萩默默想。
“记得做得……乱力怪神一点,争取做到他们不敢再来,即使恼羞成怒也不敢报复的程度。”
源博雅贴心地为李清河杜绝了后患。
“另外……蜜虫,麻烦你晚上多多留意是否还有不请自来的客人。如果还有,幻境也好法术也好,尽情吓唬他们吧,不要吝啬。”
他轻手轻脚抱起酣睡的李清河,在式神的帮助下,把怀里的人放回被褥间。
“睡个好觉,小公主。”源博雅细心为她掖好被角,退了出去。
下半夜没人打扰,李清河睡得很香。
第二日她早早地醒来,盘腿坐在正殿廊前,保养自己的枪。
“昨夜没睡好,怎么不多睡会?”源博雅翩然而至。
“今天有约。”叼着草纸的李清河含糊不清地回答。
“……约着切磋?”
源博雅眼神复杂的瞥过廊板上摆了一溜的各色武器。
“想什么呢。”李清河拿开嘴里叼着的草纸,笑着睨了源博雅一眼,“我可不崇尚暴力。”
“噗。”源博雅以扇掩嘴。
“抱歉,只是没想到作为武将的你会这么说。”
“我不崇尚暴力,暴力只是手段。”
李清河没有生气,低头重新细致轻柔的给武器上油擦粉,用干燥的草纸拭净,又用棉布细心擦拭。
“手段?”源博雅来了兴趣,在李清河身边坐下。
“嗯,手段。”李清河头也不抬,仔细地做着手中的事。
“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手段,却是最直接有效的。
“不然为何会有战争?在无法平衡利益时,最有效简洁的方法,就是暴力抢夺了。”
“……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是,暴力与暴力是不同的。
“使用暴力的行为是否是暴力的,其全部区别在于:这种暴力是用来反对暴力者还是反对被暴力者。”
“就比如昨晚,你不是差使着式神做了不少事吗?”李清河轻哼。
“啊呀,被你发现了。”一点也不见被戳穿的羞窘,源博雅展颜一笑,“那我后面的话你听到了吗?”
比方说那句,睡个好觉,小——
“……”
李清河若无其事岔开了话题,继续说。
“你做的事,也称得上暴力。然而这份暴力,是在惩戒暴力之人,并且保护我。”李清河终于保养完武器,抬头去看一旁的源博雅。
“再比如,如果里面睡得不是我,如果我不曾习武,如果我不使用暴力——
“我将成为被男人围困,被世俗围困的蒲柳,被人践踏尊严。
“暴力不是开始于一个人卡住另一个人的脖子。它开始于当一个人说:‘我喜欢你!你属于我!’
“因为自己的喜好,自己的欲望,去支配去索取,才是暴力。
“昨夜的夜访男人们,才是真正的暴力者。”
李清河一字一句,认真地说。
“我习武,第一是为活着不必受制于人。
“第二是为践行我的原则。
“第三是为保护我珍爱的一切。
“如果我无法掌握力量,不使用暴力,连尊严都无从谈起。
“如果非要说我崇尚什么……”
李清河静静地看着源博雅。
“我崇尚道德。”
源博雅愣在原地。
他好像明白,为何在贺茂保宪指出她快要魔时,李清河依然坚持要回到“那”的原因了。
心怀人民、心怀天下的意思来形容她太过狭隘。
李清河心中盛装着的不止是山河流川,也不止是情爱生死,她心怀的是更宽广,更深远,更宏伟的东西。
这样神圣得有些可怕的“道”,让源博雅不由得颤栗。
“啪,啪,啪。”
源赖光轻轻鼓掌,从门口走进繁花中。
“真没想到一清早能听到如此精彩的策论。”
她眉目柔情似水,可是嘴里的话可不是那么温暖。
“哪只虫子骚扰你了?交给我处理吧。
“当然,我会小心翼翼不让别人发现的。”
“无所谓。”李清河摇摇头,“平安京和大唐并不一样。这一点我还是懂的。
“而且,昨天是谁坏心眼不提醒我?”她哼哼。
“哎呀,这不是忘记了吗。”源赖光表情委屈。
“啊,我也忘了。”源博雅一敲手心。
“你们两个的心肝怕不是是黑得滴墨。”
李清河笑骂着,朝赖光招手,“来,让我好好看看他们。”
“眼里只有刀的痴儿,连刀你都要区分性别么。”
源赖光嗔道,走到李清河身边。源博雅才发现,源赖光带了不止一把太刀。
“原来你们俩交情已经好到交换武器欣赏了么。”
源博雅欣慰笑道:“牵线你们认识果然是正确的。”
“这倒是你做过的为数不多的好事。”李清河调侃。
“髭切,膝丸,童子切安纲。”
源赖光一一从腰间解下,递给李清河。
“我都带来了。”
李清河看着放在腿上的三振刀,径直伸手,挑出其中一振拔开——
寒光流转。
“你那天带的,果然是他。”李清河语气微妙。
“怎么,连我的刀都认识?”源赖光顺手拎起李清河的吞虹,“好枪!”
李清河轻抚手中太刀。
太刀没有像她之前听到的那样,发出渴血嗡鸣。而是安静地任她观赏。
“不,严谨地说,我认识的不是它。”
李清河灵力探出成股,试探着戳了戳手里的太刀。
“别乱动。”有人握住她作乱的手。
李清河顺着那只手抬起头。
一抹薄绿撞入眼帘。
李清河看着薄绿发色的男子,勾起唇角。
“我认识的,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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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时间,很多姑娘都和我说我笔下的军娘感觉不太一样,虽然很帅气,很厉害,但没有剑三中那种恣意强者的感觉。
其实我一开始想象的军娘也是那样的,自在的,如风般的强者。但是写着写着,感觉李清河脱离了我的笔,活成了她该有的样子。
最大的差别大概就是在这里吧:李清河比起我一开始想象中的军娘而言,是一位更恪守信条,恪守原则的人。从她习武的三个目的其实就可以看出来,李清河并不是为了变强而习武,也不是为了保护什么而习武。
这样的李清河不是一位完全的强者,也不是完全的英雄,她是……殉道者。
之前鯰尾曾半开玩笑说李清河是Sa.vior......他可能也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
而敏感细腻的源博雅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非常疼惜李清河。
【点烟】
“它”指刀,“他”指付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