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钢针跟刚才那根有些不同,在尾部有豁口,便于将瓷瓶内的血引入太子体内。
申廷认真谨慎地动作着,太子看着他,一声没吭。
瓷瓶里的血全部灌入了太子心口,申廷又给太子止血,将带着转血咒和凝血药的纱布按在太子心口,仔细包扎好。申廷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瑕疵。
太子拢好了衣衫,神色像是松了一口气,略略微笑道:“做得很好,我几乎没有感到什么疼痛,赏。”
申廷恭敬低头:“谢殿下。”
太子转身快步离去,步伐轻松得似是要腾跃起来。身边的护卫们也跟随而去,长长的回廊内只剩申廷一人。
在看不见太子等人的背影之后,申廷拿出一直藏在袖中的一小块只有一个指节大小的轻纱,结了个火咒,烧毁了。
带有结契咒的轻纱,烧毁了。
太子站在皇城中最高的角楼内向外眺望。
他望向一条路,一条回宫必经之路。
但他其实也知道不必眺望。
以夜雷之能,要回宫并不一定要走这条路——以前,他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太子需要的任何地方。
但太子还是固执地站在这里,默默在心中轻唤那个多日不曾出口的名字。他轻抚靠近胸口处的衣襟,那里有夜雷给他的暗纹,从那件染血的行猎服上取下后替换到每日所穿的常服上,昼夜不离。
然而这些天以来,无论他如何抚摸那暗纹,夜雷始终没有出现。
附近也没有任何妖物的踪迹,就好像那次围猎之后,皇城的妖物全都凭空消失了。即使施放出最强力的“引妖咒”,也没有吸引来一只小妖。
臣民都颇为不安,认为这是群妖蛰伏下的虚假宁静,必会在某个时机遭遇群妖的强烈反扑。但皇城中四散各处的缚妖网固若金汤,又几乎人人都会使用“束妖咒”,还有妖兵在外护持,即使群妖来袭,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可怕。
登基大典有条不紊地筹备着,日期却被太子一推再推。楚松进言了数次,群臣在大殿俯首长跪,才使得太子终于定下了日子。
是夜,更深露重之时,太子从角楼回到寝殿,神色不是很好。沐浴洗漱过后,他在条案前提笔,书写他明日登基即将颁布的第一道圣旨。
一旁侍奉的宫人轻声道:“皇上,是否传召秉笔大臣?”
“不必,”太子已书写下一行字,“我亲自来。”
宫人更轻声:“皇上,您应该自称‘朕’了。”
太子微微一笑:“明日吧。”
宫人不再多言,静立一旁。他看着新君一笔一划十分认真地在黄绢上写下旨意,甚至带了几分虔诚。宫人不敢去看新君写了什么,只觉得这第一道圣旨必然非同小可,势必石破天惊。
不过一篇不算长的圣旨,太子足足写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拿起黄绢细细看了一阵,才郑重地盖上了玺印。又等那上面的笔墨凝干,又细看了一阵,亲自妥善收好,才缓缓踱着步进入了内室安睡。
登基前夜并没有好梦。
太子不停地梦到已被重重锁闭的背水阁,看到父皇被束缚住的双脚,想起自己曾在其中被群妖环绕,不停地被攻击、被撕咬、被尖锐刺耳的嘶鸣穿破耳鼓……而这一切混乱的梦魇缠绕来去,最终不停闪现的只有父皇的脚尖。
那曾无数次轻轻踢在他腿上的脚尖,通常是明黄色的,那是皇靴的颜色。
只要父皇轻轻踢了他,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妖们就会倾巢而出将他围在中间,毫不客气肆无忌惮地凌虐他,没有父皇的命令,群妖永远不会停止。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挨过那些看起来永无止尽的长夜,有时候当他走出背水阁,他很想一头栽进门外不远处的湖水中,再也不要浮起来。
直到夜雷被送到他面前。
这个隔一段时间就会被父皇以咒术重重锤砸的大妖,这个与自己像是同命相连的追随者,成为他走出背水阁还能挺直脊背的唯一念想。
睡梦中的太子攥紧了胸口。虽然带有暗纹的外衫已经脱去,而这个动作却仿佛成了习惯。
守在床边的宫人有些打盹儿,朦胧中感到似乎有一阵突如其来的风从面前刮过,掀起了床帐,钻入了帐中。宫人微惊而睁眼去看,床帐中的太子仍然好好睡着,只是轻轻蹙着眉。宫人放下心来,小心地合上床帐,重新恭谨地站好。
睡梦中的太子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像是要拂去什么沾染在上面的东西。而那感触还在加深,像是有人在轻抚太子的脸庞。太子没有睁眼,表情却放松下来,任由这感觉肆意地继续。
如春风拂面一般的触感在太子脸庞停留了很久,渐渐下移来到脖颈,又缓缓来到心口,在衣衫处似乎犹豫了一阵——终究那衣衫凭空被掀开了。
太子的心口上还留着极小的难以察觉的孔洞,那是钢针留下的。凭空而生的春风拂过了这孔洞,似乎颇为爱怜地流连了一阵。
太子感到阵阵暖意袭进胸口,像江水倒灌,洪洪涛涛。
这暖意裹挟了他,令他本就昏沉的睡衣更为浓重。他不想进入沉睡,他想继续感受这令他迷醉的感受,可却越来越陷入温暖的沉眠之境。
最后的触感停留在他的唇上。
温润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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