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净猜这些远的？这人你还认识，甚至可以说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难道这还猜不到？”

此言一出，我旋即滞住。我最熟悉的人，莫过竺林朋友，而他们当中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只有阿玉。

钟期所说的人，好像就是阿玉。

“算了算了，我直说了吧，便是胶玉胶公子。”

果然，是胶玉。

“是他啊。”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钟期连连称是，旋即说出一大堆称赞阿玉的话，我只是听着，出了神，他说的所有话我都是过过耳朵罢了。阿玉，我们究竟多少缘分，无论到哪里都能有你的身影。

他说了一阵儿，许是见我不怎么搭理他，便不再讲话了。

正这时候，池见走上了上座，缓缓坐下。坐定之后，他一挥手，四周仆佣遂上前来给我们斟茶。

他身后就是竹帘，想必那新人就坐在后面，等候他开帘。

“诸位，感谢诸位今日赏池某面子，池某今日与新妇定嫁娶之事，为求夫妻延好，特效仿古人，举办此开帘之宴，今日来的都是我的亲朋好友，自然不用约束，望大家能好好享受此宴。”他起身引宴。

在此落座的人应当都是男子，一众女眷该是另有安置。我环顾四周，却并不见池中玉及其夫人的身影。按理说，开帘宴虽然不是正式的嫁娶，但是舅姑父母必要在场，才能全礼，今时日，只有池见一人高坐在上，怕不只是我起了疑心。

“好世侄，你父亲去了哪里？怎的不出来和我们这些老朋友说说话？”隔着屏风，我并不知道是谁说话。

随此声音而起的，不乏质问之音。

“是啊，方才进门就不见你父亲，如今你母亲也不出面，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啊？”

“老大人的身体又不好了吗这是？”

“池见，咱们都是你的长辈，这总得给个说法吧。”

他一言他一语，字字句句都指向池见，我探出头去看池见，发现他被这些人逼得哑口无言。

“我可听说了，池公子和池老大人闹得很不愉快，据说是关于这新妇的。”

钟期斜着身子对我小声说道。

“你又知道什么了？”我拿眼去看他。

他方接着道：“早些年，池老大人为池公子寻了好多亲事，但都被池公子回绝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近几年，听说池公子迷上了一个红栏女子，不仅带回了家，还因为其怀有身孕想要纳为妻妾，这池府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尚且没有不娶妻就纳妾的说法，就算是有，也没有娶红栏女子的，这不，老大人就和他较上劲了，今日不出面想必也是生气。”

红栏女子？池见如今竟然越发不对了。

“哼，侄儿，你也别怪我多嘴，你父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做叔叔的，定然不会放过你，你父母不好出来见我们，是怕你给他们丢了脸，今天你做这开帘宴，我们便要说道说道了，你这迎娶的是什么门第的好媳妇？”说话的人应该是池见的叔伯。

池见忙道：“二叔！”

“谁是你二叔？叫的倒亲切，好，今天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正好阴家大爷也在，你们与我做个见证，池见，你可敢告诉这些宾朋好友，你那位妻子，到底是什么来历！”此人看来是早和池中玉有过谋划，否则绝不会如此行事。摆明了，就是要池见当众下不来台。

“这……”池见支支吾吾，难以应对。

阴家大爷便道：“池公子，这原本也是你应该向我们介绍的，要不这开帘宴还有什么意义？你也不必让你叔伯如此生气，只说出来哪里的人，姓什么名什么，是什么世家，小门小户也不打紧，总归贤良淑德最重要，你说是不是？”

“哼，怎么，连姓名籍贯也说不出口？”池见这二叔语气不善，“还是说这人本就是没籍贯的野女子？”

此

言一出，满座哗然。

大魏的户籍相当分明，正经人家没有没籍贯的，要说真没有的，也是抵押在了某处，这说起来，除了各宅院的仆佣，便是卖了身的男男女女。

“二叔！”池见也有些搁不住脸，“二叔，你何必如此针对侄儿？见婴虽然出身不好，但也不是没籍贯的，我先前也同父母亲讲过了，她是阴山郡人，本姓刘，怎么，二叔还要拿这个纠缠什么？”

阴家大爷倒是个看热闹的主儿，漫不经心的语气却格外扎耳朵，“口说无凭，籍契拿出来看一看才是。”

那二叔本被池见一番话噎住，但是却由此被提醒，立即道：“说的是，这白纸黑字得拿出来看看，有没有地方官的印章才是！”

池见这一下算是被拿住了脖子。红栏里是出了名的见利不见心，鸨母手里掐着生财路，怎么会轻易就让了出去，这必然是毁了籍契逃出来的。

四下安静了许多，几十双眼睛都看着池见，还有他身后的竹帘，我想，坐在那后面的人，必然是百倍的难熬。

池见站立不安，我甚至能看到他在发抖，搞不好一个腿软就会坐了下去。我摇头暗笑，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是却听到了池见一声：“罢了。”

“罢了？你什么意思。”那二叔的语气倒是缓和了不少。

“罢了，我不做池家的人，是不是就不用管你们这些约束了？”

“荒谬至极，现在除非是你死了，否则，你要怪就怪自己投胎投在了池家，生在池家，你这一辈子便是池家的，别谈什么约束，你这条命都是池家给的！”这话一半在理，一半无理。

我竟然觉得有些可怜池见，他低沉的声音缠在我的耳朵旁，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他好恨。

“赵汉方辛大帝挚爱一生的皇后尉氏，不也是栏里的姑娘吗？满门出的还都是赵汉的功臣，当时倒还不如今日开化，怎么越开化了，越不包容了。”我悠悠开口。

池见方看向我的位置，眼里有些晶莹。

池家二叔明显不知道如何接我的话，倒是阴家大爷不急不慢道：“方辛大帝就因为这一条不知道受了世人多少诟病，尉氏再好，那也是栏里的，再说了，逼死元配乔氏，尉氏皇后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那这池家可有什么元配能让这位新妇逼死的。”

“新妇没有，高堂父母倒是有。”

“阴家大爷还真是关心池府的事情啊。”

“这位公子不也是？”

他与我虽然隔着屏风不得见，但是却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落了下风。

我肃然起身，身子已经高出了屏风许多，遂朝着众人道：“我本是外人不错，但是也明白，这嫁娶欢喜的该是新郎新娘，旁人的指指点点，说得好听些，是为了池府满门的清誉，说得不好听了，这是折损别人的福根，宁拆城头墙十座，不毁家中婚一桩，诸位是秉着什么样的心情，自然有各自明白，阮某人今日站出来为池见争辩这两句，是为了好日子，为了一对良人。”

我声音才落，那边就站起来一个人，听说话，就知道是阴家大爷，“阮公子自然是好意，但是良人用在他二人身上，怕不是用错了。”

“为求比翼共连理，一心只做双良人。这良人二字，用在哪一对身上都不为过。”

阴家大爷更不依不饶，手里的扇子旋即合上，“池府如果公然迎娶红栏女子，怕是以后朝廷之上对池见会多有非议，言语是洪水猛兽，你今日这般袒护，日后必然有得池见难受的。”

他说的并非不对，然而现在我退步，则是悬崖边上回身，寻死而已。

“嫁娶自然是池

见自己的事儿，咱们最好都别掺和。”钟期这时候站起来说话了。

“原来是小钟公子。”

“阴家大爷，多日不见，你还是那般爱掺和热闹，倒不知今天娶的是不是你妹妹，惹得你这样激动。”钟期伶牙俐齿，一张口就让阴家大爷下不来台。谁人不知，他的妹妹只有一个，便是如今的德妃。

“你满嘴胡言乱语，到时候惹怒了大人，就算你爹是钟赴路也难保你。”他自是有气，但也没有全部发作。

“皇帝的眼里哪会有我这等小人物，倒是你们阴家，须得好自为之。”钟期并不惧他，但是说出这样的话，连我也要拉住他的袖子，为他捏一把冷汗。

阴家大爷连连笑道：“好好好，好一个小钟公子，今日这遭，在下记住了。”

钟期遂看向我，耸了耸肩，眉毛也随之上挑。我对他有些另眼相看，旋即道：“开帘宴这样的日子，闹得这样不愉快，对于池家来说也是损了颜面，池家二叔这般作为，虽然本心是好，却毁了池府的名誉，池见，还不快请出你的父亲来，也让大家伙看看他老人家。”

开帘宴上这一闹，恐怕池中玉那边早得了消息，他若是个有心眼的，现在必然会出来平息场面，这场闹剧也就化小而已。池见如何不聪明，遂亲自去请了他父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