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渐渐仿佛一只野兽，目光里充满了嗜血的光芒，向母亲和陈春和展示着不加掩饰的暴戾。他对母亲和陈春和完全失去了耐心，连体面的样子也再装不出来。每当父亲拖着母亲进了卧室的时候，母亲只会用最后的力气将陈春和关在阳台上。

警察来到陈家的时候，陈春和那天也被关在阳台上。

那天的雨很大，听说是萍川市百年难遇的一场暴雨，连阳台上都集满了很深的水，陈春和赤着脚踩在水里，隔着阳台上的玻璃门看见一群人小心翼翼地破开门，他隔着玻璃门看着他们从卧室把父亲带出来，而母亲在一名女警的搀扶下，过来打开玻璃门，把湿淋淋的陈春和带回客厅。

陈春和和母亲坐在刑警队的大厅里，看着警察们尽力在阻止来势汹汹要冲向他和母亲的记者们，炽亮的闪光灯刺得陈春和眼睛生疼。在某个记者突破重围把话筒顶到他面前时，陈春和晕倒在母亲的怀里。

暴雨淋湿了陈春和，也带给他一次漫长的高烧。

陈春和终于从医院醒来的时候，他茫然地听着电视剧里记者站在警察局门口播报：“……我市近来发生多起omega受害案件，受害者生前均遭受过强奸和不同程度的虐待……案件性质恶劣……”

“经过多日以来的调查，嫌疑人锁定为……”

“……前日，嫌疑犯陈文生已经落网，经过审讯，陈某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据传，陈文生是智成药业董事长的私生子……”

“多名受害者的家属聚集在警察局门口，要求判处陈某死刑……”

“萍川市检察院拟在本月内对嫌犯陈文生提起公诉……”

“目前陈文生的家人依然拒绝采访……”

陈春和看着病床便认真看电视的母亲，小声问：“妈妈，爸爸他怎么了？”

“你爸爸他要死了，”她摸了摸陈春和的头，如同一个寻常的母亲，向自己的孩子讲述一些似乎并不会用到的人生的道理，“春和，人要成为人，野兽是不应该存在于人类的社会的。”

她仰头看着记者们朝着被押解着从警察局出来的陈文生：“要万众瞩目，四海扬名……这样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母亲难得地，温柔地朝陈春和笑了笑。

那是陈春和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笑容。

陈春和不是喜欢回忆过往的人，他如同许多人对他的评价一样，懦弱地逃避他的童年，不去想萍川那次百年难遇的暴雨，不去想起父亲在法庭上难得地平稳的表情，不去想起母亲在把他送走之前挥手的平静，死亡隔开一切，他是活着的人，要平庸地、寻常地、普通地活下去。

可是一切都打破了，是他自己和周齐光一起打破的。

周齐光依旧仰头看着他。

周齐光的神情充满歉疚，水光粼粼的双眼仿佛一泓清澈透明的溪水，他神态温顺，如同一只无辜的鹿，只这样看着，就好像可以原谅他不小心闯入了私人的园林，哪怕是踏坏了园林里的花也是不值得在意的，一切的莽撞和冒失都值得被宽恕。

“对不起，”周齐光的道歉没完没了，“我并不想骗你的，最开始我只说想看看……”

“周齐光，你还是不懂。”

陈春和伸手摸了摸周齐光的脸，空气里有淡淡的冷梅香气，他垂下头，和周齐光的脸离得很近，仿佛一个即将落下的吻，“从看见这份资料开始，我从头到尾介意的都不是你的算计、你的心机、你的步步为营。我只是突然间发现，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爱你。我是爱上了你，还是爱上了那接近百分之百的契合度。”

陈春和的手收回来，停在半空中，仿佛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周齐光，我只是，不想成为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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