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苍山，邱旻就将由间鹤往地上一抛：“宫主还是早日回千魔宫的好，听说集英门少主回到聚英城后，带人往千魔山去了。”他话音冷漠，双目遥望远处。

由间鹤想要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却被邱旻用一张符纸弹开，只得变作人形站在他面前，血珀般的眼眸水润，似乎下一瞬就能滴出泪来：“将明，千年了，我一直在等你……”

“将明早已埋骨薇山之中，如今的我只是邱旻。当初同你定下血契的是鸾天而不是将明，你没必要等他。你说的对，千年了，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或许当初该让你一同忘记我的……”邱旻看他时如同方才看潘岁栖一般淡漠。

方才邱旻指尖划过他背毛的触感还残留在身上，此时一颗心仿佛从天上落进地府油锅，煎熬痛苦。由间鹤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绝情修士，无论是将明，还是邱旻，都不该是这样的。他抓住邱旻的手臂，五指紧扣：“凭什么？凭什么要让我忘了你？当初让将明你身败名裂，无家可归的，明明只他鸾天一人。你说他才是同我签订血契的人，可我宁愿一开始先抓到我的人是你！只要你同我结订血契，你我同生共死，之后生生世世，我的魂魄里都会有你的烙印，不管你是将明还是邱旻，是那树上的虫，还是路边的草，我都会找到你。我想要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凭什么要我忘掉你！”

邱旻垂头不去看他，低声笑道“遗忘有什么不好，痛苦的记忆会让人痛苦，在你遇到我们之前，不是生活的很自在吗？就像现在的潘岁栖一样，没有负担地活着，多好。”他也不明白，早在千年之前，将明的魂魄便该散去，今世的邱旻又为何记起往生记忆。他早已不是将明，千年前的将明爱上了鸾天，爱这世间万物，邱旻已经不愿再爱了。

“他是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将明去后后，他浑噩度日。即使我厌他恨他，也无法在面对他的痛苦麻木时无动于衷。后来我将他封冻在北方冰原，让他沉眠千百年，直到商瞻魂消魄散前，将你留下的琉璃珠子交付于我。”由间鹤硬抬起他的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眸。

由间鹤血红的眼里燃烧着火焰，燃烧着千年的爱与恨。邱旻梗着嗓子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将明自认为没有怨过谁，负过谁，即使在鸾天摇响聚魂铃，让他魂魄重归时，他也没有怨鸾天摧毁灵脉，因为他知道，那是鸾天降世的使命，鸾天作为天命化身，注定无法违抗天道的主宰。

是他错了吗？鸾天劝他早日飞升，一同离去，可将明从未当真，一心违抗天道，妄图拯救苍生，可是，这也有错吗？

由间鹤将他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地温暖，在自己失去灵力的时候，尽管千万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千魔宫太冷了，只有被他抱住的时候，才是温暖的。

“别再抛下我了……”他耳边哀婉的轻叹，无数滚烫的泪水渗进他的发丝里，他想要伸手推开，又不由自主地回抱住他，像从前给阿鹤顺毛一样，抚过他白色的发丝。

“你原谅我了？我可以跟着你吗？”由间鹤像只人形犬趴在他身上，嗅着他的脖颈，摇起尾巴撒娇，一旦抱住他就不肯撒手。

邱旻朝南望去，目光似能穿过山陵，望见薇山。

跟着他，又能做什么？

千年前，将明耗尽心力，甚至付出生命，才将暴动的灵脉封印。即使死过一次，天地覆灭的命运，也并未改变，天道依旧是那个无情的天道。如今他恢复前世记忆，又面临薇山结界松动，灵脉再次崩溃的局面。在将明死去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的劫难已过，没曾料想，这一切，不过是又一个轮回罢了。他真的，斗得过天道吗？

此时，另一队人马正驾着车队，日夜兼程，赶往苍山派。

傅善勤独自坐在马车中，已无那日在薇山时的狼狈与颓唐，一身浅月白色长袍风雅华贵，裙摆处以白色丝线绣着展翅翱翔的苍鹰，白影双目炯炯，英气似真。

“少门主，距离苍山派尚有十里路，午时方能抵达苍山山脚。”车门外戴着斗笠的侍从敲响车门道。

“一会儿先找个地方整修片刻，叫大家换身干净衣裳。”傅善勤吩咐去。这次他回到集英门后，上次一同上山攻打千魔宫的大小门派纷纷过来讨个说法，他不得不面对自己逃避了数月的问题，亲自前往苍山派，劝说苍山派加入讨伐千魔宫的同盟队伍。

苍山派是千年大派，而集英门虽在南方称霸，自诩天下第二大派，却从未与苍山派争锋。此次傅善勤去求援，也不能落了排场。

苍山派现任掌门一贯深居简出，连弟子们也低调行事，却无人敢小觑苍山派几分。如今天地灵力稀薄，各个门派人才凋零，连苍山派也不可避免地衰弱下来，唯有道法不同的魔修队伍迅速壮大。事关今后正道存亡，他不信苍山派可以置身事外。

夏季才开始，树上的蝉鸣便未曾停歇，傅善勤在车厢内坐得好生烦闷，忍不住走下马车，原先坐着躺着的集英门弟子连忙起身，他摆摆手：“你们好好休息便是。”

此处能远远望见苍山顶上白色的雪，他想起之前在天恒山中，山高苦寒，山峰上也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太阳未被浮云遮蔽之时，他们常于院中烤火，聊着说不完的闲话，炉子里煨了热汤，还有两只小羊在咩咩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