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进入了黑夜。今天的夜晚似乎更加不寻常一些,就连聒噪了一整个夏天的河湾都奇迹般地静了下来,水里的畜生和树上的鸣蝉商量好了似的,同时藏起了扰人的乱叫,夜猫子不明所以,路过时还低声呜咽几下,似乎在询问发生了什么。
郭振兴大张着眼睛,看着头顶漆黑的屋顶房梁,这辈子,他没造过什么大孽,只是在儿孙事上有些不通透,可娘生的子爹养的儿,谁能说出个不是来,就算是天道,又能说出个什么二话来?偏偏就有那爱操闲心的鬼差精怪来找上了他。
他怨也怨不出个所以然,突然浑身抽搐了一下,不体面地咧着嘴,白眼儿都翻了上去,一口混着浓痰的血从合不上的嘴里漏了出来。
已经半月不止了,说不出话,动弹不了,眼睛嘴巴都闭不上,只是不停地往外呕血。
只不过近来几天不寻常。
不寻常到动物们都默契地躲了起来,院子里那精神矍铄的老狗也无声无息。
他感觉有人拖着步子,一步一步挪到了他床边,那步速绝对不快,但越是这样越让人心焦,透了顶的绝望,明知道有不怀好意的东西却无法动弹的无力感一齐涌了上来。
伴随着被捏住了喉咙那样的凄厉叫声,一颗被砍得七零八落的大脑袋探在了他的脸前。那个脑袋被砍去了一大半,刀口不齐,就像是被十足钝的金属给乱乱地砸出来的,眼珠露在外边,有半边脸分明是他那个短命的大儿子郭建国的样子。实际上,那张脸是他那两个早死的儿子拼出来的,兄弟两个的脸都满是惊恐,散发着消散不了的怨气。
这怪物似乎只顶了这么颗脑袋,身体是一团怎么都散不开的黑雾,在黑夜里,只有一张惨白的脸裸露着连接眼珠的神经,一点血色都没有。
郭振兴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血像是在流失,却不再是从嘴里吐出来,而是凭空消失了似的,被抽空了血,而那怪物的脸,却肉眼看见地变得鲜红,像是被人迎头泼了一桶热气腾腾的血。
那怪物并没打算再干点什么,它笨拙地爬上床躺在了郭振兴的旁边,似乎只是想这样睡一觉。
郭振兴目眦欲裂,可是他就连喊叫都办不到,只能大张着嘴,一滴老泪就这么滑了下去。
这时,突然响起了破窗声,老旧的木头窗框断得七零八落,一截儿深黑色的鞭子就这么破空抽了进来,轻轻一卷,就准确地将刚躺上床的那只怪物拉了出去。
明喻收紧了鞭子,站在郭家的小院子正中,看着被摔在地上一时半会儿没法儿动弹的东西,转头说:“胆小鬼?”
朐施然穿了件皮夹克,靴子上缀着些金属装饰,在黑夜里显得很酷,像是少年人故意耍帅那样,张扬骄傲,他用脚踩住那胆小鬼,说:“怪了,胆小鬼哪儿来的胆子往人堆里凑。”
只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那胆小鬼突然就膨胀了好几倍,冲天的怨气全部散发了出来,远处树枝子上倒挂着的福爷晃了两下,赶紧伸翅子把自己埋了进去。
明喻冲到朐施然前面把他挡在了身后,怨气生生把他们两个人给推出去了好几步。
胆小鬼一向见好就收,趁乱就要溜,朐施然知道胆小鬼一旦跑起来就再没人能追得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卫生纸,潦草地画了几笔,一把扔到了那团怨气身上。
怨气痛苦地仰天嗥叫了一声,但的确是再也动弹不了了。
定身符。
顾小圣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蹲在房顶看着这个操作,一时间真有点不知道从哪儿吐槽起。
这两个人就是她白天树林子里看见的警察,跟之前碰上的那两个土匪似的警察不一样,这俩人长得就很像个警察,几乎和电视里演的那些差不了多少,有个性、冰块脸、长得好,看起来很靠谱的样子,谁知道,不好好去干本职工作拥护科学,却在半夜跑到这儿来兼职抓鬼。
可惜兼职始终是兼职,就连顾小圣这样自诩学艺不勤的人都忍不住为他们的学艺不精摇头。
要抓胆小鬼是需要定身符不假,可问题是怨气这样大的胆小鬼一张定身符无法压制,甚至还会激怒他,引起它的狂暴化,狂暴化之后失去理智的胆小鬼确实不会再溜,只是会变得更难对付。
顾小圣向来胆小得很,而且从小懒惰学艺懈怠,祖母并不盼着她能有什么大出息,于是一直以来就教育她,能避免怨气狂暴化就避免,如果避免不了,那就跑。毕竟,怨气狂暴化之后那样子真的丑。
顾小圣摇摇头,站起来,点燃了烟拿在手里,借着烟气在空中画了几笔,心怀着自豪的大义准备出手救一下那两位男性朋友。
在她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小拇指上隐隐现了红光,镂空裹着小指的花纹短暂地闪了一下。
用卫生纸画成的定身符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纹,那团怨气也歇斯底里地吼叫了起来,朐施然祭出了一把笨重的长刀,刀身上画满了锈迹斑斑的符文,此刻遇见怨气都活了似的,蠢蠢欲动,他指着怨气就要砍下去。
顾小圣啧了一声,心想这人怕不是有毛病,非要逼着那胆小鬼加速狂暴化,难不成恋丑癖啊!
她赶紧把烟雾绕成的符文推了出去,那些烟似乎形成了一张结实的网,在那张卫生纸彻底碎成粉末之前结结实实绕在了胆小鬼身上,一圈一圈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怨气也越缩越小,最后凝住不再动了。
那把长刀上的符文还是躁动不安。
朐施然眯了眯眼,眼神尖锐地盯着那团符文飞来的方向,看见了站在房顶上衣服被吹得飒飒作响的顾小圣。
明喻也跟着看过去,攥紧了手里的鞭子,他撇了撇缠在胆小鬼身上的符号,低声说:“这是……定身符吗?”
“不是——是,也不是”朐施然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小圣,“这东西,是定身符串成的网,不用纸,直接用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