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苍老的声音在黑暗中喘息着。

他已经失去了人类该有的形状，他的腹部被麻布简单地裹紧，血已经凝固，变成某种肮脏的褐色的污渍。

那双被透明白膜掩盖的双眸，透着无比的愤恨，他已经不能说话，只是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那些中风的病人艰难挣扎着，可他的意识还很清醒，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活下去。

这种时候，清醒意味着无尽的痛苦。

活着，是因为他惊人的意志，与杀掉那两个妖孽的决心。

他活到最后，便是为了诛杀天下妖邪。

这个和尚的右腿已被他扯开抛到了荒野，他的双臂伤痕累累，树上的鸦发出一声声嗥叫，时刻准备着冲下来饱餐一顿。

他缩在草丛之中，眼前一片漆黑，他从前还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光影，后来就彻底失明了。

他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仍怀着崇高的理想，却仿佛一只见不得光的鼹鼠，行迹可怖地缩在杂草之中。

四周的景色开始慢慢变暗，鸦哀啼一声，扑腾着翅膀飞走，黑色的雾渐渐聚拢。

而他什么也没有察觉。

他仍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样将那两只妖孽诛杀。

直到耳边响起一道声音，“老和尚，你可真是能跑，比那些老鼠还让人讨厌！”

这声音阴沉森冷，仿佛地狱之中的死神在吐出笑语。

和尚呜咽着，将自己的身体当做武器撞出去，他身上仍具备那种可怕的力量。

而来者此时已失去了自己的形貌，他并不畏惧对方的攻击，甚至嬉笑着，带着一种猫抓老鼠时逗弄的残忍。

黑雾将一切笼罩，其中空空荡荡。

没有人知道在其中发生了什么，只是时而传来一两声痛苦的愤怒的哀嚎。

当那阵黑雾飘散的时候，这世上已没有那个白眉毛的和尚了。

世间万物总是悄无声息地生长，而后无声地消失。

慕凛彻底地在枫林中迷失了道路。

他陷入了一个迷障，感到自己跌入了一个极具攻击性的领域之中。

这并不是山主的领域。

这里，还有着另外一个领域。

莫非，此地还藏着另一只妖。它是在觊觎着山主的灵力，伺机夺取么？

山主本应该察觉的。

还是他太过自信，料定自己必能成功？

慕凛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渐渐丧失，他在某棵枫树下停了下来，坐到了树根上，开始打坐休息。

枫叶自枝桠间落下，打在他的身上，慕凛没有动作。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一动不动，狼总是很有耐心的。

枫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仿佛是春日里杜鹃花的味道，并不十分好闻，却会让人联想到葵花、或者太阳一类的东西。

是一种温暖中带着光明的味道。

慕凛猛地睁开眼，仿佛一柄离鞘的刀，倏忽冲了出去。

那个弱小的妖怪原本攀附在树上，被他吓得摔了下来，他久久直不起身，直到一双靴子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双时尚又新潮的定制靴子，用黑色的皮缝制而成，穿起来合脚又舒适，踏在石板地上不会发出一丝声音，踏在枫叶上会产生一种好听的韵律。

那只妖自下往上看过去，便看见那双幽绿色的眼睛，这是一只极为强大的妖怪。

他苦涩地想，自己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慕凛开口，“你是什么妖怪？还是什么混血？”

妖生着一张温润的脸，浅褐色的眸子，如绸般的长发，肌肤光滑，却并不显得女气。他看起来是个青年男人，略比慕凛大一些，身材中等，气息微弱。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妖怪，我一开始，以为自己是个人类。”

他的神情看上去极为黯淡，“我是一个混血，其中一方大概是一个很弱的妖怪，所以我自小并不显露妖怪的血统，后来渐渐长大，才察觉出一丝不同。但我实在太过弱小，只擅长一些幻术，别的一概也不会。”

“幻术？”

精通这样技能的妖怪倒是格外罕见，慕凛心想。

“你在这里多久了？”

“很多年了，我已经不记得了。”妖怪声音很轻，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我并不像您，是这样强大的妖怪，有着出众的族群。我一开始便是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是一位前辈收留了我，他或许，还以为我是一个人类吧。”

他的领域渐渐开始散去，红枫乱舞。

“我是一种弱小的妖怪。生命十分短暂，就好像朝而生暮而死的蜉蝣，又好像蛰伏多年却只有几日光阴可见的蟪蛄，我的寿命极为短暂。”

“所以你才想取我性命，蝉食我的灵力维持自己的生命？”

“是。可我打不过您。”他无奈地笑笑，“我的童年时期极为短暂，很长时间都保持着现在这个模样，我知道自己弱小，本以为自己会像一个普通人类那样拥有百年寿命，而后死去。却没想到连这一点都是奢望。”

“我曾经尝试过迷惑人类，然后截取他们的寿数，可是这样的行为会招致天谴，我根本承受不住。于是我想要杀死妖族，可是我又太过弱小。”

慕凛听了他的这番话，不知是该感到同情，还是慨叹世事诸多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