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手，被薰溟环绕的流光便漂浮起来, 顺着风不知去了何处, 重渡笑着朝山瓷走近了几步, 对她道：“姑娘瞧不见，在下也不欺负你是个瞎子，不妨多说几句给你听。在来阴觞山之前, 在下便去了一趟牧云野，请来了薰溟郡主，并在她身上种了一种叫相思骨的魔土。这种魔土虽然能让中毒的人失去知觉无法动弹, 但却并非对所有人都有效, 唯有对中毒者心中有情的人才能中招, 也正因如此, 相思骨才不易被人察觉, 才能藏得深。所以, 你能猜到是谁中了相思骨的毒吗？”

自她听见重渡动手后不久, 流光与百羽晨都很快没了动静, 但她却也能猜到，中了相思骨的人不是百羽晨, 而是流光。

本就失了大半修为的百羽晨又受了伤，在身边保护他的只有流光，若是流光没有出事, 是不可能任由他落在重渡手中的。

只是, 她没想到, 流光的心上人竟是薰溟。

她突然想起, 在东白山时，薰溟曾唤流光“阿蜚”，而流光似乎也只许她一个人那么称呼自己。

以薰溟的性情，怕是并不知道流光对自己情根深种，之后，也不知还是否有机会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意。

见她不答，重渡也不恼，顾自笑道：“是那只蜚兽，北荒护法流光，没想到吧，那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上古神兽，竟然倾心一朵云。不过，若非在下费尽心机去查探他的软肋，以他的修为，只怕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想不到法子除掉他。毕竟在下之前多有顾虑，思来想去觉得其他人都好办，唯有这蜚兽还算个麻烦，如今好了，他能与他的心上人日夜相伴，至少……嗯，至少四十天，到时候，等他苏醒那一刻，还能亲眼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也算在下没辜负他的一片痴情。唉，若他喜欢的是个人，甚至还有机会看着她死在自己的怀里，那样才更感人，真是可惜了……”

他遗憾地“啧啧”两声，看着山瓷的脸色渐渐现了愠怒，十分开怀，笑道：“姑娘这就忍不了了？有意思的还在后头呢。你大概也听说过，在下没什么别的本事，唯有用土最拿手，为了这次与诸位见面，在下着实用心良苦，除了相思骨外，连压箱底的刺心都翻出来了。刺心姑娘可听说过？大概没有吧，说来也是姑娘无福，若是你能瞧得见，此时就能看见百羽盟主的四周被撒了一圈殷红色的干土，那便是在下挖了几百年的妖坟才好不容易练成的刺心。你定然好奇，这刺心有何用途吧？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让中毒者生不如死而已，这种毒物在六界可谓遍地可见，可这刺心贵在让其死不得，而且还省料。只要在下一声令下，一粒刺心便足以让百羽盟主痛不欲生半个时辰，照着这地上的量来算，在下估摸着，能让百羽盟主痛上个千百年不是什么问题。”

从头到尾，他都说得那般轻松随意，仿佛与她只是在聊聊家常而已。可他说出的那些话，却句句都让她心颤。

她认识的魔人只有袈河，可她从未见过他做过什么恶事，而与他口口声声称兄道弟的魔界土罗刹，却是名副其实的心狠手辣。

“看姑娘这神情，大概也能明白之后会发生什么吧？”重渡又是朗朗一笑，向她建议道，“在下听说，百羽盟主对姑娘情深义重，之前让你修行天绝剑时，他为了护你心脉，生生折损了自己的大半修为，在在下眼中简直愚不可及。如今，他又因为顾念你的安危而将云界拱手相送，这份真情实意的确让在下心生敬佩。虽说他的确为了得到姬灵族的不死不灭术瞒过你欺过你，但在危急时刻，却是没有一次不挺身护你，难道你就不感动不心疼他吗？如果姑娘还尚有一丝良知，那便替在下劝劝百羽盟主，让他替你解开这云界，否则他所承受的疼痛，可不是你挖瞎一双眼睛能感受得到的。哦，还有，莫要妄想有谁能救他，但凡想要救他出来的，不仅不会如愿，反而也会中了刺心。也就是说，能让他脱离苦海的法子只有两个，一个便是在下的咒令，而另一个便是杀了他。”

她听得绝望，脸上却还要极力藏起自己的担忧与矛盾。

虽然此时的百羽晨早已不是小时候与她一同上房揭瓦的阿晨了，他也曾对自己有过欺瞒有过利用，但正如重渡所言，她做不到看着他受苦而自己却袖手旁观，更何况，他要承受的那些疼痛还是因自己而起。

但倘若云界真的被解开，她自己的生死并不重要，可藏在里面的袈河却很有可能被发现，倘若他还未能以地绝剑清除掉天绝剑里被封印的姬灵族残魂，便有可能被魔界从中强行逼出，到时候，不仅他会有危险，里面的姬灵族残魂也会重新六界荼毒生灵。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默而不言。

见她不言语，重渡也不逼问她，而是又退回了百羽晨的不远处，撩起衣角蹲下了身，与他平视后，笑容可掬地道：“百羽盟主，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难道你还不愿醒悟吗？如今的你，可不似之前那般志在六界啊。你瞧瞧，如今的牧云野已然成了我魔界的囊中之物，仙界想攻也攻不进来，而这阴觞山也是命不久矣，你如此执着，又是何苦？大不了，若是魔界能得这六界，分你一半便是，你也是知道的，我黑玄魔君最是讲道理，只要你有用，便绝不会亏待于你。”

双膝跪在地上的百羽晨原本双手撑地，艰难地支撑着身子，但此时却缓缓地直起了腰，定定地盯着他，脸色苍白却神色冷峻，唇角甚至还浮现着几分讥诮之意，一个字也不愿说。

“好，既然你不愿听什么天下霸业，那在下便与盟主谈点别的。”此时的重渡依然是好耐性，继续苦口婆心地劝他道：“你瞧瞧，如今除了在下之外，你身边还有什么人？你最信任的护法为了他倾慕的一朵云弃你于不顾，而那朵云还是你曾经的未婚妻子，说不定他早就对你心怀不满了。而你一心想要护其周全的女子见你就要因她受苦受难，却连问都不愿问候你一声，半步都不肯退，只想心安理得地躲在原本可以保护你的云界里，难道你心里就不苦吗？你也是个聪明人，何必要委屈自己成全他人呢？此事过后，若是你死了，他们却还活着，说不定他们连提一提你的名字都觉得是个耻辱，更不会在你的坟头上点一炷香烧一钱冥纸，你心里难道不恨吗？”

百羽晨的唇角终于抽了抽，声音沙哑地吐出了几个字：“废话太多，要来便来。”

重渡对他的反应倒也不意外，他撇了撇嘴，微一颔首后站起了身，道：“既然你们都不喜欢听在下的废话，那在下也便不说了。说实话，说了这么多，在下都口渴了，若是一个人忍着，实在太可怜了些，百羽盟主，不如你来陪陪在下。”

听说他就要动手的意思，山瓷顾不得其他，下意识地便要开口阻止：“等一下……”

“等？”重渡哼笑了一声，利落地打断了她的话，“在下等得太久，不愿等了，姑娘若想起什么话想与在下说，还是你等吧。”

说着，他的眸底掠过一丝狠毒与锋锐，朝着地上撒着的刺心挥了挥手。

一粒几乎肉眼看不见的红色尘土立刻从地上飞起，以迅捷的速度刺入了百羽晨的左眼中。

一阵钻心蚀骨之痛转瞬便从眼睛流转至全身的每一寸骨肉肌肤内，从未感受过如此疼痛又猝不及防的百羽晨痛呼一声，险些昏厥了过去。

那一声痛呼，回响在空荡荡的温水洞中，震得山瓷浑身一颤。

“在下还以为百羽盟主会忍着不叫出声来，没料到这第一声便叫得如此惊天动地，看来还是在下高估了百羽盟主了。”重渡听得舒坦，哈哈一笑，道，“不过，在下听说女子生子之痛也是生不如死，虽然在下既没有生过孩子，也不知这刺心究竟有多痛，但看百羽盟主方才的样子，倒像是生了个娃娃似的，可爱得紧。”

痛呼声已经渐渐平息下来，百羽晨的双手又重新在地上撑了起来，呼吸急促而艰难，显然是在极力克制自己。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落下来打湿了手背，山瓷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一咬牙，她蓦地打断了重渡的话：“好，我答应你劝他解开云界，你快停下。”

“姑娘果然还是心软了，难道你不知道，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男人，便不该对其他男人心软吗？唉，等无胥回来了，在下定要他好生教导你这个道理。不过，此时此刻，在下还是很高兴姑娘终于开口说话了。但是，凭良心说，你这么说，应该只是想拖延时间吧？”重渡并未住手，面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在下可不傻，你说几句话算不了什么，等百羽盟主真的愿意解开云界了，在下再停手也不迟。另外，在下还有个小提议，百羽盟主将你关在这云界里，也是担心你的安危，但倘若你对他以死相逼，拿你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他，他自然也就愿意将你放出来了。”

虽然她与重渡未有深交，但从他方才的所作所为来看，自然也深知他是个老狐狸，一时间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之中。

见她又默然不言，重渡看好戏般笑道：“百羽盟主，看来这女人大多还是假情假意，她担心自己一开口你便会如她所愿，所以干脆连话都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