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与她对视一眼, 百羽晨便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睑, 似是一个做了亏心事的孩子一般心虚道:“我自是不知……”
“你不知?”山瓷打断了他的话, 满心悲愤化作一声轻轻叹息,开口时,语气已平静又心痛, “东白山上,我对你肝胆相照,何事瞒过你, 何时欺过你?阿晨, 我原以为,你一直都是我记忆中的那个阿晨, 可不曾想,你瞒我欺我骗我,甚至, 还有可能利用我……那些也便罢了,你自有你的心结, 要与仙界和百羽暮为敌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为何你偏要与魔界勾结?难道你不知道, 北荒无论沦落至何等境地,历代盟主都不愿与魔界同流合污吗?你这么做, 是在将你自己甚至整个北荒都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百羽晨静默听着,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责难, 却始终未辩驳一句, 神情反而越来越松缓了,直到她说完,他才抬起了眉眼,唇角竟还含着几缕若有若无的笑意:“所以,说到底,瓷姐还是在关心我,对吗?”
“我们自小一同长大,我怎会不关心你?”山瓷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诚恳道,“阿晨,不管你在谋划什么,百羽暮如今已经如你所愿地得到了惩罚,难道你还不肯与魔界撇清干系吗?你是在与虎谋皮啊!”
“瓷姐也说了,魔界是虎,既然已经张开獠牙,又怎会轻易放我归去?”百羽晨轻轻摇头,语气虽轻,却也足够坚决,“更何况,我与他们不过各取所需,我要还我的北荒诸生自由,便只能倚仗他们,不然,难道要去求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吗?若非有魔界暗中相助,百羽暮怎会罪有应得,你如何能沉冤得雪?就连方才,如若没有土罗刹出手,你我都不可能安然站在这里!在我看来,他们比那些虚伪恶毒的神仙不知好了多少,何以不能与之携手?”
“你我的处境,就如同漂流大海一般,虽然看似随时都会溺水而亡,可也不该上魔界的那条贼船,因为一旦与他们扯上干系,不仅会害了我们自己,还会拖累旁人。所有的事,不是只有魔界出手才能解决的,大不了再迟一些,再隐忍些,再拼命些,甚至再另寻他法,”她叹了一口气,劝他道,“阿晨,虽然仙界有错在先,虽然那里不乏奸恶小人,但六界如今之所以太平,却也的确是他们的功劳,而魔界的意图却是要搅乱这天下,就算我们要与仙界为敌,却也并不意味着一定要与魔界为伍,你何必要引火自焚……”
“瓷姐说的这些,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大道理,这些话我早已在东白山修行时便听腻了,”百羽暮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皱了眉头道,“你我经历了这么多,黑白分明善恶因果难道还有必要辩得这么清楚明白吗?若是这世间自有公道,当年我不会被利用,你也不会险些丧命,不是吗?”
山瓷坚持道:“这个世间本没有绝对的公平公道,有仇自然可以报仇,但你不该事事都欺瞒着我,更不该与魔界勾结,哪怕没有他们的暗中相助,只要拼死一搏,我们总还会有胜算……”
“但我不愿拼这一死,我不愿死,”他的语气逐渐强硬了几分,“更不愿你死。”
听得出他的认真,她一愣,一时间竟不知再说些什么。
“百年前,在得知你的死讯的时候,我几乎想要与百羽晨同归于尽,但很快我便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所以那时,我愿用尽手段让自己变得强大,只要能为你报仇,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有何妨,”一默之后,眼睛微红,他声音低沉道,“但是,纵然我愿做不忠不孝人,却也没能成功,结果反被百羽暮赶出了东白山,从那时起,在我心中,什么东白山,什么四大仙山,什么天族神仙界,全都是魔。没错,他们才是魔。”
她心中一震,突然明白了什么。
百羽暮说,当年是百羽晨主动去诛灵谷以天绝剑诛杀姬灵族人的,她原以为,他之所以那么做,只是为了他自己的锦绣前程。可如今,听他说来,当初他竟是为了替她报仇所以才不惜亲手屠杀自己的血脉族人。
“他们才是魔。”
隔着百年光景,她仿佛能听得出他当年的绝望与愤怒。
两人默然对视着,似乎各自都想着心事,似乎又都在留意着对方,虽然其中一人什么都看不见。
半晌后,山瓷才颤声道:“所以,我才不愿你也成魔啊。”
只是这短短的一句,于他而言,却远胜方才她的所有的道理劝诫。
他的神色终于松缓了些,唇角忽而扬起一丝浅笑,自信而坚定地道:“瓷姐放心,我不会。”
虽然她没有再说什么,但百羽晨却已经明显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态度已经缓和了许多,便趁势道:“瓷姐,到了北荒后,你先在牧云野住几日吧,她……她的事我还需要你帮忙。”
他所说的那个“她”便是他的母亲饮笙,虽然已经基本可以断定他们是母子,但百羽晨却始终不肯唤她一声娘亲。
略一迟疑后,她还是应了下来:“好,乔先生……”
百羽晨主动提议道:“让乔先生先回阴觞山吧,鬼渡门的门主大概很惦记你,让他先回去报个平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