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收了剑，他没有说话，目光却避开了那孩子的眼。

将那孩子送到李阿婆家中后，他一时不慎，被徐擎得逞地拉到附近的一处酒肆。

说来也奇怪，竟然是他先行开口说了坐下后的第一句话：“李阿婆的独子前几年被妖所害，定然会照顾好她。”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那是他们第一次对坐畅饮，但彼此之间没有寒暄更没有陌生感，熟悉得好像只是在重复第很多次。

也许再过很多年，那酒肆老板依然还会记得那一晚对饮的两个男子，因为他们话不多，却照顾了他整整一夜又一天的生意，更难得的是，喝醉了也不赖账。

从酒肆走出，他们各自执剑，对视一笑，一个解了心结，一个放下执念，自此分别。

从那之后，陈世华依然是世人皆膜拜的斩妖仙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很多事情已有别于往昔。甚至在几年之后，一向最忌惮琐事缠身的他竟突然想起了那小女孩因长期与妖为伴而在体内积聚的煞气，又重回了那个小城，并收她为徒授之以术。

六界之大，多年来，他们从未再遇见，直到三年多前。

定珠镇一处不知从何而起的魔气成就了他们的重聚，那魔阵看起来稀疏平常，徐擎扬了扬手中的酒葫芦，先笑着道：“除了这魔人，咱们再喝酒去！”

他默然答应，先行一步入了阵中。

但那魔阵似乎是个陷阱，分别多年后的再次联手，竟然是一败涂地。

若非法力并非一般，他们只怕早已死在其中，但逃出来的时候，还是都受了重伤。

是柳真救了他们，简陋的人间草房成了那些日子里他们最安静的疗伤之地。

治伤的过程似乎再也平常不过，那晚在魔阵中明明如同挨过千刀万剐教人痛不欲生，但一夜之后他们身上所受的似只是寻常外伤，就连凡间草药也能助他们愈合伤口。

不过短短几日，他们便各自痊愈，行动自如，但却都绝口不提离开之事。

陈世华认为此事蹊跷，定珠镇虽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必定另有玄机，所以打算静待时日，而徐擎留下的原因却简单许多，只为凡尘红颜。

那是一段再平静不过的日子，像人间的每一天，所有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平淡无奇却又似清酒入口，让人欲罢不能。

徐擎便是在那段时日陷入红尘纠缠，再也无力自拔。

他生而为未来的青丘之主，修炼千年禁情禁欲，一念情起，自不能断。

陈世华看在眼中，纵然此生所求中并无男女之情，也隐隐为他高兴，却依然忧心忡忡。

虽然自那晚之后魔气恍然不见，仿若从未在此聚起，但他一直都担心魔界并不会善罢甘休。

转眼便过了大半月，在他以为自己只是多虑之后准备离开时，意外猝不及防地发生。

那是个晴朗的月圆之夜，月光如洗，人已入睡。

他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棵树，春夏的季节却落叶簌簌。

不过一场莫名其妙的噩梦，却惊得历经无数次生死劫难的他猛然坐起。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他心有余悸地低头，却看到锦被之上铺满了落叶，漆黑如墨。

刹那之间，他便明白，他们在魔阵之中重了魔毒。

四肢在缓缓枯为干枝，不停有墨叶从身上冒出又败落，他心下一惊，但却并未因此慌神，虽然此时最忌息脉逆动，但他还是在凝神聚气阻止毒性蔓延之后翻身而起。

院中的月光照在身上宛若刀割，在房中已被暂时压制的毒性似是被惊醒的妖兽一般在体内肆意流走，片刻间便将他彻底吞噬。

可即便仅存留丝毫气力，他还是跌撞着踢开了徐擎的房门。

数不清的墨叶被踩在了身后，在月光下亮着诡异的色泽，他看着门内已缩成一团的雪狐，眸子一紧，身子在刹那间被不断涌出的墨叶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