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时间仿佛静止了。

眼前的一切毫厘分明，清晰却不真实。

他看见汗珠滴落，白鑫那张圆脸转回了一半，他猜剩下那半张脸也同样写满惊恐，胖子太爱操心了;四周是幢幢黑暗无边，在大厅外构造另一片世界，那里住着他们的王，左右分列三点的红光是某种昆虫在窥伺。

然后他看见了林棠的眼睛，永远一副淡淡的样子，目如深秋长空，澄清静澈，让人生不出戒心。他像是抬了下手，朝自己这边。

近在咫尺的地方，蛛丝凝结而成的白刃被褐色虬枝死死缠住，尖端最近离眼睛不到两寸，挣扎着往前凑，恍惚能听到不甘的尖叫声。

他后退一步，惊扰了时间的流动，下一秒，枝干绞紧，尖刺寸寸断裂。

那滴汗珠方才落地。

白鑫看着地面，那些枝条没有灵力维持，纷纷淡化消失，它们长出的地方对应蛛丝陷阱，没有一处遗漏也没有一枝多余。令人发指的精准，像是，早就知道陷阱位置。他默不作声撇了魔植一眼。

三人凑到一处。

白鑫：“你觉得你那同事知不知道我们不知道驱魔署在哪儿？我是说，有没有听到我们没有驱魔令？”

池在渊：“好拗口。”

白鑫瞪眼：“严肃点！”

林棠不太喜欢蹲着，对膝盖不好，他挪了挪脚道：“应该只是试探。”不然他们一个没什么攻击力的植物系，一顿美餐——灵力尽失的池在渊，一块不能全力反扑的肥肉，她没道理不扑上来。现在展示了实力，她忌惮白鑫，没有再突兀攻击。

池在渊：“你说她生性柔和。”

林棠：“以前是。”

“我不了解——估计有她爱人的原因。”

池在渊思忖，感到不解：“魔物百年为成熟期，彼时，虚半冥祖残魂激发，天赋技进阶，有的是回天之力。”他向白鑫求证，后者点头。

“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他们感情深厚，巨蜘蛛会在百年时放弃炼魂，交换一次‘冥祖真言’的机会，实现愿望。仙魔百年修为等价于一条人命，天道自己订的，他向来偏心弱小种族。”

“她修为九十七年？三年多长，她都等不起。”

林棠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白鑫从没把魔物放在眼里：“哼，区区百年臭虫。”

黑暗中炸出刺耳嘶叫，口器刮磨触须，某种巨物拖行在地，沉重渗人。不知是巨蜘蛛惯于如此行走，还是身躯大到医院大厅容她不下，不得以才匍匐爬行。

这时，两星幽蓝灯光闪烁，黑暗里格外吸引眼球。寒光时隐时现，稳步向警觉三人靠近，冰冷而不祥。没人察觉，与来时的故作姿态相反，厅中寒气慌不择路褪去了，随之涨潮般人声乍起，是守夜的人们，或焦虑或疲惫的滞留在医院，等着谁或者被谁等着。

人影在林棠跟前停住，“灯光”来源于他镜片的反射。他开口：

“小林？”

林棠认出来人，一愣，站起来轻轻点头：“夏总。”

“加班刚结束？辛苦了。”

夏令淮不语，眼神轻飘飘经过神色各异的几人，停在他们身后某处，一切蠢蠢欲动被摁熄在原地，噤若寒蝉。

“哈，他怕你。”池在渊稀奇道。

夏令淮无视他，直接问林棠：“你怎么和神仙一起？”

池小儿没有灵力，就是个废物篮子，在场只剩另一名一等神仙，现在却被轻易看穿身份。白鑫倒是不戒备，魔物天赋技能千奇百怪，其中就有探查型的，不一定说明对方比他强，这点自信他不缺。他担心池在渊……想重新回到天上，机会微乎其微。

大厅行人不少，却没一个注意这边。姓夏的男人打扮当然和林棠一样，后者眉宇间温和儒雅，衬白色如清风过朗月，衬他，便是寡淡和肃杀。

“令淮，谢谢，帮大忙了。”林棠朝他一笑，“他们是我朋友，和寻常不讲理的仙人不同，有求于我才来这儿的。”表明是自己主动帮忙，夏令淮于是没再深究，只一言不发扯过他，揽向自己扭头就走，剩下两人听见他毫无起伏的音调：

“朋友？最好是。”

夏令淮幽绿的瞳孔回头一瞥，话对着林棠：“走，我送你回去。”

当晚，夏令淮送到楼下，目睹两个神仙大摇大摆住进林棠家，脸登时黑下来。这已经是后话了。

巨蜘蛛大胆再大，实力摆在那里，她又怕极了夏令淮，所有人都以为此事算一篇揭过。

不知为何，池夏二人看彼此眼睛不是眼睛嘴不是嘴，偏偏任务不能不做，一百三十少一只都不行。白鑫本就是因为其他事下的凡，现在被召回去了，没人帮忙分担，池在渊自己几乎天天往驱魔署跑。

驱魔署有两种形态，白日里作为医院开放，内部成员只有可化形的魔物与驱魔师能在此期间工作。就算什么样的客人都有，种族间也不会打扰——天道对于人间一切机构都很上心，怎么会允许最爱的人类受欺负，至于仙魔，爱杀便杀，与他无关。

医院口碑风评极好，生意火爆，源于其不可思议的治疗效果和医生们普遍高于平均水准的颜值。这点池在渊承认，大部分化形魔物长得的确好看，跟仙界有的一拼——不知道仙界那帮老家伙知道被拿去与魔物比是什么心情。

林棠是个例外。

他相貌平平，除了真身“时钟花”池在渊从未听说，其他挑不出一处特殊的地方。从不会发火算吗？

“又是礼物，林总人缘挺好啊。”

池在渊跨进办公室，当自己家一样在办公桌上坐了下来。

林棠笑着招呼：“池上仙。”

“不全是我的。有些病人害羞，令淮的也会放这儿。”

“确定害羞不是害怕？姓夏的一张欠债脸。”

林棠不这么认为：“他只是不擅长应付人们的热情。”

池在渊上下抛着一个手工篮，道：“说起这个，每次来都能撞上他，我严重怀疑外科楼离这儿是不是真有几百米，还是你们有密道？捷径？。”

神仙的思维总是很奇怪。

将报告垒齐递给助理，让她送到五楼药房，林棠笑说：“不是你的错觉，他要来，几百米和几十米没什么区别。硬要找个解释，唔，病人们很喜欢看我俩呆一块儿。我猜，这大概是他回应病人们的方式吧。”

都什么病人啊，爱好真小众。

见那个助理走了，池在渊往里挪了挪，拉着话题一转，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虽然他本来话就多。

“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