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夜晚宁静而美丽,巴克迅为了能住得好些,特意选的这处城外的宅子,花木深深,景致喜人。窗外疏梅淡月,院内的假山上流过潺潺泉水,泻入翠玉一般的池中。
没有刀剑相触交接之声,这夜原本十分静好。
傅彦行望着他,缓缓道,“正因为巴特鲁比你平庸,也没你有野心,朕才选择他。”
他低醇的声音和这夜半从窗缝里掠过来的风一般,慢慢吹凉了巴克迅的心。
他一瞬间明白了。
纵使乌孙只是一个边境小势力,但若有朝一日壮大,亦有可能威胁到大楚。而面前之人身为大楚皇帝,自然更喜欢平庸守成没有手段的人上位,这样乌孙才会不停内斗,消耗自己的内部力量,从而永远不会威胁到大楚。
巴克迅不知该喜还是悲,忽地鼓起勇气一下朝傅彦行的剑撞去。
傅彦行料到他会有此行动,本就防备着,没让他得逞。
巴克迅冷笑,“怎么,你不愿意杀我?”
傅彦行收起长剑,让云卫将他捆了,方淡淡道,“朕还有事问你。”
从梁州回金陵的时间,因加快速度而减少,出来时花了半个月,然回去却不到十天。
圣驾一路进入宫门,却见有一人一身紫色亲王蟒袍,背脊直挺,立在勤政殿门口,是早已回京的燕王。
傅彦彻黑了些,脸色沉着,望见御撵时脸色有几分复杂神色,却终究还是跪了下去,恭敬道,“臣弟恭请陛下圣安。”
臣内云卫右手一抖。
傅彦彻许久不见皇帝下撵,心中闪过百种念头,然他面上不显,头压得愈发低,又道,“臣弟恭请陛下圣安。”
75、暗潮 ...
车内没有动静, 傅彦彻抬起头,隔着纱帘只能看见一截玄色衣摆。
他不知傅彦行是不愿见自己, 还是有旁的原因,被这么晾着只觉得羞辱,袖中手握成拳,眸中异色一闪而过。
半晌,流安才躬身将他扶起来,道, “陛下途中累了,燕王殿下先去后宫见见太妃吧。”
他是今日才回的京,听闻今日圣驾归来, 特意在宸阳宫中等着,尚未去看过魏太妃。
傅彦彻深深望一眼御撵, 道一声“臣弟先行告退”,转身跨出宸阳宫。
至安和宫, 太监高唱声还未停,魏漓便蹿出来, 见了傅彦彻立即红了眼眶,欲往他身上扑。
“表哥!你终于回来了。”魏漓被他手臂一挡, 便顺势抱着他的手臂,呜呜咽咽地哭,“表哥,我好想你。”
傅彦彻冷着脸抽回手,道, “我母妃呢。”
魏漓站定,抽抽搭搭道,“姑母精神不济,久等你也不来,方去歇晌了。”
傅彦彻进入寝殿,魏太妃原就没睡实,听见宫人低声请安,一下睁开眼睛。
她扭过头,盯着床前站定的傅彦彻,似是有点不敢相信自个儿的眼睛,还用手揉了揉。魏氏一族被驱逐出京以后,她生了一场病,精神愈发差,瘦得厉害,手背上全是青筋,鬓角也有了几根银发。
傅彦彻心里堵的慌,坐到床边去将人扶起来。魏太妃这才彻底清醒,两行泪从眼中流出,抱着傅彦彻不肯撒手,哭道,“彻儿,你终于回来了,你若是再不回来,就看不见我了。”
魏漓也扑过来,姑侄俩人哭做一团。
傅彦彻从蜀地回来了,他们似乎有了主心骨一般,这两个月来的担惊受怕,一瞬间被驱散。
看她们哭得差不多了,傅彦彻才给魏太妃擦擦眼泪,道,“母妃,莫再伤心了。”
魏太妃从床榻上下来,魏漓欲伺候她穿衣,被她拦住,“漓儿,你先出去,姑母又要事和你表哥谈。”
魏漓一愣,飞快看一眼傅彦彻,见他半分心思也没在自己心上,极不情愿地出去了。
魏太妃一把抓住儿子的手,道,“魏家的事,你知道的,皇帝对咱们动手了。”
傅彦彻自然早就知道魏氏被驱逐出京一事,但当时他在蜀地,手中事务还未到尾声,一时走不开,且他回京也无用,故而拖到现在。
他望着魏太妃,沉声道,“母妃,儿臣回来之前,见过舅舅。”
魏尧离京后,却并未随族人回陇西,而是带着亲信直接去了锦城寻傅彦彻。
魏太妃双眼放光,这个弟弟是她自小疼爱着的,离京时走得匆忙,尚未与她辞行,她思念的紧,“你舅舅他还好吗?皇帝不让他进京,他如今又在哪儿?”
“舅舅一切安好,如今也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傅彦彻不欲多说。
魏太妃忽然情绪激动起来,手上用力,攥得他衣袖也皱了,口中殷殷道,“彻儿,你要为我们报仇啊……”她赫然抽出一把剑递给他,指着宸阳宫的方向,“彻儿,你去杀了他,杀了那个人,你才是皇帝。”
傅彦行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恐她伤到自己,夺过她手中长剑扔出去,哄她坐下,“母妃,你先休息。”
他先前便发现他的母亲神色不对,如今看来,她精神状态果真是不正常。
“不,我不休息……”魏太妃红着眼睛站起来,急躁地在殿中乱转,口中喃喃道,“要杀他,杀了他们……彻儿要做皇帝的。”
傅彦彻亦步亦趋跟着,她却一下坐到地上,哭起来,傅彦彻去拉她,她便用手蛮横地打他,“你如今连母妃的话都不肯听了,你不听我的话,我要打死你……”
傅彦彻皱眉,伸手在她肩颈处一点。
魏太妃软下身子陷入昏厥,傅彦彻脸若寒霜,弯腰将她抱到床榻上,沉声道,“去传太医。”
宫人退出去了,请来的人是如今太医院的副手,刘昶。如今太医院内是程实医术最好,但魏太妃一直不愿信他。
刘昶诊完脉,心中骇然,跪到地上,请罪,道,“回燕王殿下,太妃娘娘这是中了药。”
“什么药?”傅彦彻沉着脸,问。
“是能迷惑人心智的乌头草。”刘院正躬身解释道,“应是下在娘娘的膳食中,分量不多,却有两个月左右了,一日一日让娘娘吃进去,便成了如今这般地步。”
乌头草便是草乌,能治头风头痛,但过量且久服以后,能使人郁燥。加上魏太妃这几个月里忧心母族事,夜不安寝,又多思多虑,以至渐渐发癫。今日见了傅彦彻,情绪大起大落,便一下子发作起来。
“可伤及性命?”
刘昶庆幸道,“好在这毒中得还不深,娘娘今日是初次发病,倘若时日再久些,亏空了身子,就真的药石罔灵了。”
傅彦彻松了口气,刘昶开完药便退下了。
魏漓道,“表哥,如今后宫是太后在掌管着,姑姑这毒一定是她下的,她……”
话还未说话便去打断,傅彦彻冷着脸望着她,“你若再这般口无遮拦,本王便将你送回陇西去。”
魏漓最怕这个,赶紧噤声,却还是不死心,小声嘀咕,“别人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表哥也能忍?这可是有人想害姑母的命啊。”
傅彦彻一记眼刀扫过去,“你好生照顾好我母妃,旁的事我自有主张,你一概不许多问,也不许多言。倘若你敢多说半句不该说的,你便回陇西吧。”
魏漓被吓住,眼眶都红了,“是,表哥。”
皇帝回京后,一连十日都将自己关在宸阳宫,不上朝也不见大臣,每日只让朝臣们将要上奏的内容写到折子上,由流安一本一本往里送。
一时间,各种流言在私下里传开,说得最多的,便是皇帝在梁州时受了伤,如今在秘密养伤中。
傅彦彻自然也听了这样的言论,想起初回宫那一日的情景,也觉得有些蹊跷。
但他是个有耐心的人,沉得住气。
魏太妃中毒一事在宫中传开后,太后震怒,下令彻查内宫,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却是尚食局里负责传菜的小丫头每日将浸过乌头草的汁液倒入魏太妃的膳食中。待要查证是谁指使她时,她却自尽了。
这事仿佛成了悬案,但傅彦彻知道,没那么简单。他并非没有怀疑过静成太后,但自己都觉得那种可能性太小。如今她贵为太后,若真想对魏太妃出手,没必要用这么麻烦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