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多琳做了炖菜和乳粥,铁盘子上的蔬菜传来阵阵香味。灰陌吃了一大勺子,舌头被烫得一阵疼痛,却还是忍着痛吞下,舍不得吐出。多琳无奈,连忙倒了杯水给他。
"吃慢点,没人抢的。"哈伦娜慈祥地看着他,"对了,围巾织好了。我来拿给你试试。"语毕起身,去拿围巾。
多琳托头,拨开他略微遮挡眼睛的碎发,"挡眼睛了,明天帮你剪。"
"小孩子嘛,头发长得快。"哈伦娜拿着围巾回来,帮灰陌围上。围巾是灰色的,跟灰陌的眼睛相衬,不过似乎织大了,围了三个圈,挡住大半张脸,留下一双眼睛眨呀眨,好不可爱。
"太大了,没关系,长大后便合适了。"她摸了摸灰陌的头发。
大门传来叩门声,多琳一怔,和哈伦娜对视一眼。
这么晚,会是谁?来找谁?还是在这种紧张时期。哈伦娜微微摇头,多琳立即默契地抱起灰陌,快步回到房间。哈伦娜收拾好桌子,这时敲门声又响起,她连忙去开门。
"来了来了,谁呢这么晚。"她开门,便见两位年轻的传教士站在门外。她认得这两人,左边面无表情的人是那天宣告莎伦亚死刑的人,想到那个可怜的女孩,顿时一股怒意从心中燃起。她深呼吸,为了屋里的多琳和灰陌,她要冷静。
"请问有何贵干?"她冷淡地问。
拉撒德挑眉,看来他们不太受人待见。
凯勒已预料到她的态度,有礼地问:"请问这里是否住了一个男孩?大约五、六岁,亚麻色的头发。"
哈伦娜心里一沉,刚想说不,却想到对方既然前来询问,想必也已经知道灰陌就在这里,她一说谎便会显出心虚了。于是,她冷静回答,"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们可以见见他吗?"凯勒问。
\"小孩已经睡了,你们下次再来吧。\"哈伦娜淡淡道。
凯勒并未执着于小孩的事,他点头,又问:"那请问孩子的父母……"
哈伦娜哼了一声,不爽地说:"这就是传教士吗?半夜到别人家里来问东问西,怎么?老太婆我不把人交出来,你是不是要抢?"她声音很大,邻近好几户都开了门偷看。
"那好,我们之后再来探访。"凯勒仍然有礼,对黑暗中的目光视若无睹。他怎会不知道这老妇人的想法,用群众压力想要把他们赶走,可她不知道的是,假如马歇尔在这里,她的做法不会起任何作用,但他不是马歇尔。
哈伦娜又哼了声,待两人走后才关上门,刚才的冷静和怒意一扫而空,后背早被冷汗沾湿。她着急地呼唤,"多琳!多琳!"
多琳出来,怀里是乖巧安分的灰陌。
哈伦娜眼角泛红,抖着手说:"走吧!天一亮便走,带上灰陌,你们决不可被发现!"
假如教会的人发现多琳和灰陌,不用任何证据,就凭那双灰眸就能被认定为女巫和女巫之子。这班人跟本不需要道理,他们只需要权力,莎伦亚的下场已经证明这点。况且整条村子都知道两人的存在,那两个传教士只要稍作调查,必会知道这里有一个红发灰眸的女子,还有她的儿子。
多琳轻声安慰她,"没事的,哈伦娜。他们没说甚么时候再来,我们尽管过一天是一天。"话虽如此,谁也知道那天很快就到,离开是必然的。
村子没有街灯,四周一遍黑暗,月光只有微小的作用。灰陌看着哈伦娜婆婆回房间睡觉,然后母亲抱着他来到后门。
后门一关,阻挡屋里的灯光,四周漆黑,他紧张地揽住母亲的脖子,母亲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还未待他反应过来,便听到母亲唸唸有词,然后后门门口出现了红色的光,还有两人的影子。他回头,便见到好几只乌鸦站在地上,牠们通红的双眼都散发着红光。
"宝贝,记着他们身上的图案。"多琳轻声说,然后不停重复这句话。
除了双眼,乌鸦的翅膀上还有一个发光的图案,是一只翅膀的形状,很简约。这个图案对灰陌来说有点陌生,但是在母亲一遍又遍的命令下,似乎有一枝红笔正一笔一笔地刻划在脑上,深深埋入深处。
"时候一到,牠们会带你走。"多琳认真地说,"伸出手。"
灰陌伸手,然后便见多琳咬破食指尖,在他的手背上用血划了一个复杂的图案,他看不明白。血符慢慢消失,像是渗进了皮肤一样。多琳摘下项鍊,然后帮灰陌挂上。项鍊只是一条黑羊毛绳串着一个吊坠,吊坠是血色的琉璃石,像是乌鸦的图案的立体版。
灰陌只感到胸口一片冰冷,似乎有一块薄冰同贴在皮肤,他想要摘下,却被母亲阻止了。
"乖,戴着,永远不要摘下。"多琳摸了摸他的脸,比平日更甚温柔,"宝贝,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灰陌不解,茫然地看着她。
"假如妈妈离开你了,乌鸦会带你去找一个叫艾利安的姐姐,她会好好照顾你的。"她手一挥,乌鸦的红光都褪了,然后牠们消除在黑暗之中。
灰陌并不明白,母亲怎么要走了?他抓住母亲的手,坚定地看着她。
不走。
多琳彷彿知道他想说甚么,"宝贝,没有人会永远留在你身边的……除了神和恶魔。"想到甚么,她轻笑一声,"我也想留在你身边,可是如果真的分开了……长大后记得回来找妈妈,妈妈会等你的。"
"叫一声妈妈好吗?"
灰陌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他张了张口,又立即闭上,埋到母亲的颈窝。
母亲温柔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听到母亲在歎气。
"别哭,灰陌,我的宝贝。"她犹疑片刻,又说:
"愿魔鬼永远与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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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美好的清晨,却并不清宁。又有一单告发了,那是一个小镇富商的女孩,才十六岁,还是同样的姿势,跪在同样的地方,跟之前的莎伦亚没有分别,不一样的是众人的反应。旁观者似乎没了先前的怀疑,认定了这位女孩就是女巫,有些在看好戏,有些怒目而视。
"女巫!离开我们的地方!"
"把她烧死!"
"早就觉得她奇怪了!果真如此!"
一颗颗石头打在女孩身上,女孩被绑起双手双脚,动弹不得,只能默默了承受。石头打在身上,白滑的皮肤被划出血痕,女孩忍着痛,眼里充满泪水。她不知道是谁诬蔑的她,早上时刚放下勺子,门口便冲进来一堆士兵,把她拖到大街上。之前那个女孩的遭遇历历在目,怎么今天会轮到她呢?
我不是女巫,她绝望地想,可是这里好像只有她知道这个真相。
拉撒德嗤笑,"穷人的女儿被告发,所有人都在怀疑,换成富商女儿,证据都不用便相信了?"
凯勒面无表情,沉默地看向人群,嘴唇微动,"你们当中谁没有罪,谁就先用石头砸她吧。"这句话隐没有众人的叫骂声中,犹如其中一颗被投擲的小石,无人注意,不过还是被拉撒德听到了。
"仇富算是嫉妒吗?"他勾起嘴角问。
凯勒一声不响。
"你看,马歇尔笑得多开心。"
富商被护卫挡在身后,他刚才还想用财力跟镇长拉关系,却被那个教会的人一声下令拉到一旁。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带走,那几个臭铜钱跟本护不了家人几分。
"你不是说金钱的力量连巫术都自愧不如吗?"凯勒问。
拉撒德意味不明地笑,"金钱之上,还有权力。"
凯勒看着自己穿着的教袍,第一次觉得这种低调而内敛的颜色很是肮脏,彷彿是一池圣水都难以洗掉的污垢。
加列国的两大势力,王室与教会。教会的所作所为已经暴露出它的野心,就像隐伏在草丛的狮子露出牠贪婪的双眼,只要牠不站起来,就没有人会知道这只狮子已经成长到多大,可是当你看清牠的那一秒,就是牠扑上来的那一刻。自编军队、收集人心这些都是众人心知肚明的,还有这次猎巫行动,只不过是教会对王室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