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她不由得叹出声，为这客人送别之人而遗憾。叹完才觉不对，做错事般垂了头，一双手紧绞着，不敢再言语了。她方嫁至这棺材铺不久，总是自觉格格不入，挣这亡者钱，她总是适应不来。‘别家哭你家乐，发着死人财，可当心作孽报应到你肚儿里的小鬼身上咯，’隔壁小嫂子嘴毒得打人，前些日子两家起了些小冲突，事儿过了，话却过不了。她的这句咒骂深深烙在了她脑海里，抹不掉擦不去，她怀着身孕，本就难耐，这下更是坐立不安了，尤是这月，本就不大的镇子连着走了两人，她真真觉着好像是她犯了甚天大的过错，会报应到肚中孩儿身上。

“啊在那儿，我给您拿。”寒衣放在高处，她慌慌张张取了凳儿要去够，却被这来客轻声止住了。“您歇着，我来就好，”他抬手拦下了她，瓷白脸上露出了抹浅淡的笑，“夫人身子重，可得当心着些。”

她心头一暖，这客可真是个善心人。

细挑万选，他寻了半晌，最终定的，是顶青黛色的斗篷。细缎面，柔棉里儿，帽上还细绣了两丛兰草。“就它吧。”来客伸手反复抚平衣角，又觉不够，扯了扯帽尖，他对那将送之人的疼惜与不舍，直了投放到了这斗篷上。

“他穿黛色，是极好看的... ...”来客轻喃出声。她自是明白他说得是谁的，永和镇就这么丁点大，这月少人的，也就这么两家，身在棺材铺儿，这镇上人走灯灭的事头她自是最清楚的... ...这客说的，是莫家的那位大少爷，莫青黛——想来，也是人生无常，这客手里拿的这顶斗篷，那缎面，也是打这莫家来的。

“哎，”她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这事儿怎的会发生在他身上呢？”这声叹，透着十足十的真心实意。怎地会是他呢？不止是她，只怕这永和镇从老至小，对这莫家的大少爷啊，是没谁不暗惜的。

那句世事无常，放他身上，是再洽和不过了。

莫青黛生着双黑琉璃样的眼儿，又邃，又透，又深。细细盯着，只觉得这天，这地，这星辰，通通被纳在了里头。但这双眸子，虽精细，却不过只是个无用摆件儿。

多他也可，少他无差。

莫青黛是看不见的，自打娘胎里出来，便裹在帐黑幕里。莫家拥着永和镇唯一的布庄，染坊晾台高架，彩缎绣锦终年不绝，这莫家大少爷生在长在这片水青地界里至绚烂的一角，却从生至死未见过半点色彩，想想，真不免让人唏嘘命运难测。

虽从未见过光，莫青黛却是个极乐观的人。他终一笑着，同周遭散布着快活的气氛，那双透水儿的玻璃眼珠子看不见人，却端端正正地把人影含在里头。旁人同他言语，他总是稍往前倾着身儿，恭敬而谦逊，虽看不见，但他听得到。他身处暗狱，却快活而温柔地回应着这片天地，怎能让人不心生怜惜。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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