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人世再也没有“陈秋”这个人,炁吟川则回了魔道修养生息。倦垂衣陨落后,炁吟川踩着异己的尸体拿下了四境的掌控权,魔道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身边除了晦如朔和明如雪以外,还多了一个叫“命沉秋”的护法。
心狠手辣、修为深厚。
命沉秋有时会叫炁吟川“师尊”,被炁吟川嫌恶地打断:“我没有弟子。”
明如雪看了发笑,揉揉命沉秋的头——彼时命沉秋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
命沉秋也不生气,随她在自己的头上动作,向着炁吟川道:“境主给了我两次命,命沉秋永世不忘。”
第一次是在山青村里,炁吟川把他带回魔道;第二次在魔道中,他生是凡人,炁吟川给他寻来阴阳轮盘,融进了他的身体里。
炁吟川听他陈完情,不甚在意道:“那就对我忠心不二,绝不背叛。”
命沉秋一字一顿:“绝不。”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温怀弋难得沉默,世间千万事,并非事事都有对错,很多时候只有是非,是非间一念之差,就带来无法估料的巨变。
他看了一眼秦远嘉,说道:“没有了,我想……”
温怀弋话还没说完,兀地听见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命沉秋道:“境主,小秋很早之前做过一个梦,西海之滨,你会……陨落在秦束河的剑下。”
他狠咳了两下,接着:“……所以我去抓江君,可是败在了他们手上,好在……好在没有功亏一篑……时间总算错开了。”
温怀弋意识到这应该是命沉秋在和炁吟川说话。他如今轮回盘碎裂,回到了凡人之躯,说话也不再能藏得住声音,加之温怀弋又在元神状态窥到了炁吟川,便听出了回音之感。
炁吟川没说话,命沉秋躺在他的怀里,眼前已是一片黑压压的雾霭,和数年前那个打雷下雨的天色没有两样。幸甚炁吟川的白衣在这一片黑暗里万分显眼,他方不至于找不到他。
命沉秋喘着气,又吐出一口鲜血:“但是他还是来了……我知道境主不惧,但是小秋怕……境主,小秋没有东西可以丢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我的哥哥、妹妹、父母……都死在了那天夜里,我怕这个梦醒来……境主……境主……”
话音未落,他声已喑,再未能说出一个字。
命沉秋贪婪地用心摹了一遍那片白色,嘴畔翘起一点孩子气的弧度,闭上了眼睛。
——天崩地裂。
命沉秋身死,温怀弋一下从混沌中挣了出来,秦远嘉随后睁眼,拉着他飞速往西海滨之外赶去。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留不得了,西海滨要毁!
果不其然,命沉秋没白白如烟缕般轻飘飘地死去,温怀弋随着秦远嘉飞跃而起的下一瞬,土地缝隙骤然变大,呼啸的无间海水瞬间在裂缝底下肆虐了起来——谁能知道无间海的水有什么危险,那下面可是万劫不复的蛮荒之渊!
那些藤蔓死死拽着修士双腿,直到把人拖进海中,温怀弋后背发麻,对殷珑一行人暴吼了一声:“快走!!!”
殷珑的刀尖随声在地上一拖,竟也划出一道浅浅的缝,一手抓着汨罗敷,一手将体力透支的陆青竹也捎上,凭空浮了起来。
温怀弋跟着秦远嘉向外逃离,好似穿过了数层水雾,他环视一圈,天上是张牙舞爪的鬼面怨灵,地上是藤蔓和海水,黑水四溅,惨叫声此起彼伏,西海滨活脱脱是一副炼狱光景——是炼狱。
他脸色苍白,脑海里却突然浮过一丝奇怪的感觉,觉得眼前的情景有一种光怪陆离之感,浑浑噩噩之余又叫他感到似曾相识。大抵是命沉秋幼时见到的那些惨境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温怀弋咬了下嘴唇,把那些奇怪的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堪堪回过神来。
秦远嘉察觉到他的动作,转过头来,见温怀弋的神色不对,低声道:“不要睡。”
温怀弋“嗯”了一声,喘了口气,听得秦远嘉又重复了一遍:“阿且,不要睡。”
秦远嘉的力度收紧了一些,像是怕他摔下去。温怀弋的手腕上传来一点凉意,挣了一下:“我没事。”
两人飞得低,算是贴着地面,只需避开地上钻出来的尖利藤蔓便可,秦远嘉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掠开了数里。
温怀弋只见景物飞速从两边掠过,可两人却怎么也没离开西海滨,他心头警铃大作——西海滨压根儿就没有这么大!
西海滨越加荒凉了,隔着飞溅起来的海水雾,每个人都是模糊的,只知道刀枪剑戟交接,厮杀声震天。
秦远嘉也发现了这点,两人聚起罡气护在身边,仔细观察起来。忽的,一声滔天巨响从温怀弋身后炸起,他下意识地拎着静阳剑去挡,一剑劈过去,却劈了个空。
他身后空空如也。
温怀弋脸色苍白:“……小师兄,我们还在幻象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