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失了目标,心下一慌,暗道不好,恐怕性命要交代于此!
电光石火之间,预想中那穿心一剑却没有刺来,脊背正中被人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一股浑厚劲力被打入体内。
小道经脉薄弱怎抵他这一下,当即一口鲜血吐出,向前连缓几步,才定下丨身形。
“你师父是哪个?”薛翛挑眉,“怎么你经脉都还未通完全,就教你这种乱七八糟的剑法?”
小道捂着胸口,皱眉瞪他,“休要胡言乱语!”
薛翛轻笑,“我胡言乱语?也罢。方才我帮你理顺了下经脉,虽说手法粗暴了点,但你自己总归也能感觉得到不是。”
小道沉默不语。
此时调动气海,确可感受到真气在体内流动顺畅无比,薛翛确实不是想杀他。
只是他比起薛翛,自然更愿意相信那个将他捡回道观的师父。
师父说薛翛是恶人,薛翛便是恶人。
于是薛翛说什么都是信口胡诌。
都是,信口胡诌。
“你杀了我吧。”小道沉声道。
他面上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倒是逗笑了薛翛。
“我不杀你。”薛翛道,“无冤无仇,我为何杀你?”
小道勃然怒,喝道:“你杀了我师父!还敢说没仇?”
“我连你师父是谁都不知道,何来有仇一说?”
小道沉默片刻,一字一顿说出一个名字来:“我师父是——欧、阳、珏!”
薛翛一愣,再见那小道神色认真,无有一丝一毫的玩笑之意,讶异过后,心下竟不觉生出些寻趣之意。
这小道士绝非和欧阳珏一路货色。
“怪不得。”薛翛嗤笑一声,“你这傻孩子,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打算盘。你拜谁不好,偏拜那老杂毛。”
“不许你这么说我师父!”
小道嗔怒。
薛翛冲他摆摆手,叹气无奈道:“你走吧,等你按你师父教你的剑法练好、练圆满了,我洗干净脖子等你来杀。”
小道仍是瞪他。
“别看了,快走吧?你看我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吗?”薛翛催促道。
“你....就这么…放我走了?”
“不然呢?”薛翛反问,“不然我还得找个车夫送你不成?”
小道士无言,犹豫片刻,转身向密林中走了去。
待他背影全然消失,薛翛这才扭头啐出一口血来,终是坚持不住,柱剑弯腰,瞬间卸了力气。
“娘的。”薛翛转头看向虞竹,笑骂道:“虞二郎君,你可真行。你便就在那里看热闹罢了,待我死了,正好拿回去喂你哥哥那群乌鸦!”
虞竹依旧未做回应。
他从方才起,便一直站在明知面前,将剑抵在明知脖子前,面色阴沉,不知想着些什么。
良久,虞竹叹了口气,终是将剑收回,口中喃喃低语道:“青面罗刹…如此,怎敢称僧呢。”
话音刚落,明知胸前的佛珠便应声而断,散落满地。
两人微微惊诧,却又觉应在情理之中。
薛翛也叹口气,并未多言。
他并不迷信鬼神佛怪,却也道万物有灵。
天道昭昭,因果皆有轮回,事由恶因而起,理当自食恶果。
明知或许确实一心向佛,否则在他经脉被薛翛冲断的时候,他也不会收了手,就地坐化。
他对佛门有着莫深的执念。
只是佛祖在上,纵是万物皆可度,也定然不会就这样轻易地将如此一个恶贯满盈的穷凶极恶之徒纳入门中。
他不配。
雨滴落在眼角,薛翛抬手抹了一把,放在眼前瞧着,指尖一滴晶亮教他晃了晃神。
少年伸出手,指尖也有一颗明晃晃水珠。
水珠映照火光,落在少年眼中鲜红如血。
那天也像今日一般,只有零星几滴雨水作预兆,未及人缓神,便有大雨瓢泼而至。
曾日里红楼碧瓦,届时只剩得断壁残垣,雨水像是饱含着不甘,一遍又一遍扑灭大火。
“是不愿意走么…是死得冤屈么…”
少年在雨中这样哭号着,他颤抖着伸出手试图点燃府邸大门。
“走吧…你们走吧…求求你们…走吧…”
火苗终于再次挑起了头。
雨却仍不停。
少年突然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他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磕得额头鲜血直流方才停下。
他张嘴,已然出不了声音,却仍要声嘶力竭地向门中喊着。
“求求你们了,走吧…已经回不来了,走吧!”
“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你们…放心吧…”
他话音落过,雨便突然停了。
火舌向上舔舐着,迅速将整片府邸尽数吞噬。
少年抬起头,恍惚间看见门内有影影绰绰的人,他们不动,少年却觉得他们正在看着他。
这都是他无比熟悉,又无比珍视的人,如今,他们都要离他远去了。
这些人皆是留恋尘世,抱憾而去。
而这少年,便是他们的憾。
山高路远,天长水阔,自此只有他一人红尘颠沛,俗世流离,却如何教人瞑目安息?
火势愈加猛烈,人影便愈加寡淡。
少年看到正中的那个高大影子向他挥了挥手,似是告别。
他伸手欲捉,门匾却突然落下,哐当一声,将他从魔怔中惊醒。
一如当年教训他时的严厉模样。
“我们要走了,你给我滚回去!”
少年觉得自己听得真切,却又觉是自己的臆想。
只是当年他会说“你给我滚回家去!”可如今却是“你给我滚回去!”
滚回去….回哪去?
我已经无家可回了。
薛翛猛然惊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