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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2)

征和八年,八月十八。

是夜,唐骋一如往常,习完武在中庭冲凉过后,身披单衣,伏案读了几页兵书。

少顷,油灯将枯,他隐约有了倦意,便吹灯睡去,半梦半醒之间,却被院外滔天的哭嚎声惊醒。

他疾步走出房门,正见哑仆老宋怀中抱着战甲与画戟,牵着战马蹒跚而来。

“老宋?……”唐骋不解问道,“外头怎么了?”

老宋连忙朝他比划起来,慌乱间却比划不清。

唐骋只得按住他的肩头,微一颔首,随即披上银铠,倒提画戟,策马而出——

此后,他便见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府前大道上,无数百姓正仓皇逃往城南;回首便见百十道怪异人影闯入视野,步履诡谲地朝他逼来。

面前不远处,一老妪哭嚎着被一小童咬住脚踝绊倒在地。其余人似是嗅到了血腥气,顷刻间奔涌而上,转眼已将那老妪覆没其中。

唐骋心头大震,勒马退后半步,下一刻,险被一道黑影迎面扑翻在地!

唐骋猛一后仰,堪堪避开,起身的刹那,一戟刺入那人腹部。

“喝!”他画戟朝前一送,猛将那人抵到宅门前的灯笼下,借着火光才看清那人模样——

那是一张僵硬扭曲的青白面孔,左眼没了眼珠,黑洞洞的眼眶尚在淌血;右眼亦是浑浊呆滞,唯独一张嘴咧着,犹如饥饿的野狗,垂出了黏长的馋唾。

唐骋心头大骇,连忙收戟后退。却见那人缩在墙角颤栗片刻,又缓缓立起,嘶吼一声,再度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

嗤。

戟尖透胸而过,那人被腾空穿在戟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肚肠流了一地。

唐骋执戟的手止不住地发起颤来。饶是上过战场,早已遍尝血腥,此刻仍是抵不住心乱如麻——

这……到底是人还是鬼?……又究竟是梦是真?!

他的眼角猛烈地跳动起来,目中却尽是茫然。

当此出神之际,忽闻“咻”的一声响,登时激得他眼前清明。

他闻声望去,只见城南上空,响箭骤鸣,一团红烟应声炸开。

——城南汇合?……

唐骋蓦然回神,当即甩下戟尖的恶鬼,决然返回宅中,一把将老宋提上马背,朝城南疾驰而去。

约莫跑出十丈外,他终是忍不住回望,但见背后遍地横尸,时有尸人挣扎爬起,嘶嚎着蹒跚缓行——

浑如人间炼狱。

南蛮尸祸终是于此多事之秋,从衢地烧到了汉陵。有如阴曹骤开,无数恶鬼冲破鬼门,闯入人世横行肆虐。

生者悉数撤往城南,高筑藩篱,抵御尸人;唐骋亦从其父唐胄,率兵荡抗尸寇,终于半年后杀回城北——

历经交战,他们才逐渐摸清,尸人虽死犹生,且不惧兵刃,唯有砍下头颅,方能制敌;焚烧殆尽,才能永绝后患。

元祐元年春,汉陵城北郭外,万余颗头颅堆积如山,立于平野之上。

火油成桶地泼向尸山,淌得满地黏稠。

唐骋肃立城头,神色决绝,接过燃烧的箭矢搭在弦上,缓缓举弓瞄准——

嗖!

那一箭正中顶峰,瞬间火焰高窜。

下一刻,无数火把自八方掷往尸山,顷刻间燃成一片。

那些头颅似未死绝,仍在火中跳动,发出哀怨可怖的嘶吼。

大火在惨叫声中渐成滔天之势。

……

终余一地焦土,遍野颅骨。

***

尸祸既定,两年过后,汉陵百废俱兴,复见昔日繁荣。

又是一年中秋,团圆过后,便是离愁。

一场秋雨荡过吴地,八千唐家军便要踏着这一地湿沥启程了。

唐骋的幼弟唐衾今年正满十六,已离家游历,前来为他送行的,唯有其父唐胄与家仆老宋。

“好,好……我定当珍重,不必担心。”唐骋轻轻地拥抱了老仆,顺手将他偷塞给自己的银两又归还给他,温声道,“老宋,银子你且留着。待我回来,做顿糖饺给我好不好?”

哑仆年近古稀,苍颜白发。他说不出话,只是不住唏嘘,含着泪目送唐骋转身走向自己的父亲。

唐胄年近五旬,两鬓霜白,仍是丰神朗目,风度翩翩,无愧是当朝第一儒将。

反观唐骋,年方弱冠,生得清逸俊朗,温润谦和,白衣束发,气质儒雅,竟像极唐胄,不似武将,反倒似个风华无双的探花郎。

父子二人相对而立,半晌无言。终是唐骋低敛目光,一撩衣袍,径自跪在唐胄面前。

“你此去必将深入南蛮腹地……蛮地不比中原,塞外也不比江南,你须得严慎,切莫大意。”

唐骋深深叩首:“谨遵父亲教诲。”

“起来吧。”

唐骋抬首瞬间,正见唐胄抬手,似是想来摸他的头,不觉退了半步。

父子二人俱是一愣。

沉默片刻,唐骋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唐胄却挥了挥手。

唐骋如释重负,微微一笑,朝唐胄俯首深深一揖。

他刚一转身,忽听背后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活着回来。”

唐骋猛然一怔。

片刻后,他合了合眼,郑重颔首:“好。”旋即翻身上马,朗声清喝:“走!”

是日,八千唐家军随少将军唐骋出征南蛮,驰援桃林,千骑出汉陵。

***

日夜兼程,行军月余,唐家军终达桃林关。

桃林关位处南疆边境,昔年是桃源胜地,而今却已沦为废土,风景仍似旧时,人烟却已荒芜。

马蹄踏过百座空城,万里平野,溅起的尘土,为唐骋一袭白袍渡上层灰。

他一路驰出关外,才见平芜尽处仍是平芜,而桃林更在平芜之外。

出关往西十里,才得见桃林守军总营。营寨戒备森严,周遭布满尖头木栏,刺尖上的陈年血迹已然发黑。

东营口,唐骋翻身下马,正要问询哨兵,却见一名中年将领迎面走来,朝他抱拳一揖:“少将军!”

唐骋辨出此人正是桃林军统帅赵任,当即还礼:“赵世叔。”

二人打了个照面,随后寒暄起来。

赵任早年在唐胄手下谋事,颇受唐胄提携,连带着对他这个后辈也极是敬重。

唐骋推辞半晌,见赵任仍不肯与他叔侄相称,只得作罢,随他在营中转了起来。

唐骋身为镇东将军唐胄之子,自是年少有为,文韬武略,无不精通,唯独有个毛病——记不清人脸。

于是这一路过去,张副将、李统领、王指挥使一一从他眼前晃过,在他眼中浑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唐骋谦和应对,也暗中用心默记:张副将个子矮些,李统领声音细些,王指挥使头发少些……

最后来了个五短身材、细声谢顶的刘副将,唐骋顿时哑然,只得作罢,听天由命。

桃林军西营是练兵场,东营置将士寝帐,南营是主营与刑房牢狱,北营置军械库、粮仓与火油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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