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江南也有了些微的凉意，一到了夜晚更是凉风飒飒。此时已近子时，白天承天府最为繁华的街道上如今只有两个人的身影。

夏端和崔翊程站在丞相府门口，刚想进去时却被守门的兵卒拦住了。

“是我，”夏端把宽檐草帽摘了下来：“不认得了吗？”

“哎哟，夏大人。”兵卒一看是夏端，赶忙跪了下去：“拜见夏大人。”

“诶，这是干嘛？”夏端赶忙把那人扶了起来：“我奉密诏回来，特意来找罗大人商议军务，莫要声张。”

“是。”那兵卒赶忙应道。

“罗大人这时候应该在书房吧？”夏端低声问道。

“是，”兵卒赶忙问：“是否要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不必了，”夏端一摆手：“我自己过去就好。”

那兵卒这时才注意到夏端身后还跟了一个人：那人的身量与夏端差不多，也戴着草帽。不过那人把帽檐压得有些低，他又低着头，一片迷茫夜色中看不清脸。

兵卒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那人仿佛是觉察到了他的注视，忽而停了脚步。于是夏端也不走了，回身望了那人一眼，而后抬头对兵卒道：“这是我的亲兵。”

“是。”兵卒赶忙点了点头。

兵卒觉得夏帅望着那人的眼神极深，深到仿佛透过了生死与轮回。就在兵卒一愣神的工夫，那两人就走远了。

夏端和崔翊程轻车熟路地走到罗笙采书房门口，只见屋里仍有烛火亮着，屋主人正十年如一日地挑灯夜读。

夏端轻轻敲了敲门，沉声道：“哥，我们回来了。”

门打开了，站在门里的人手里还正拿着一根毛笔，满目讶异：“快进来。”

“你怎么来了？偷偷跑回来的？”罗笙采看着夏端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赶忙问道：“这位是……”

“罗哥，”崔翊程把草帽摘了下来：“我是子云。”

啪嗒一声，罗笙采手中的毛笔忽地落在了地上。他愣愣地望着崔翊程，忽而笑了：“苍天有眼啊。”

“哥，”崔翊程直挺挺跪在了他面前：“是我不好，让你牵肠挂肚。”

“这叫什么话，”罗笙采赶忙站起身来走了过去，把崔翊程扶了起来：“没事就好。”他望着崔翊程：“子云呐，明明是哥对不起你。”

“这是哪里话？”崔翊程眼眶有些酸：“咱们荣辱一体，哪有谁对不起谁这样的说法？”

罗笙采沉沉叹了口气，望了夏端一眼：“你们就这么回来了，看来也没打算回去吧？”

夏端点了点头：“哥心里明白，我们这次来，也只是为了道个别。”

罗笙采点了点头：“皇上那边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让他自己看着办吧，”夏端冷冷道：“说我死了也好，再找个别的说辞也罢，随他去。”

“夏端！不得胡闹！”罗笙采有些愠怒：“天威在上，你纵是跑到天涯海角，只要皇上想动你，你以为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夏端抿了抿嘴：“哥，曾老七这个人没别的好处，只有一点，那便是说过的话决没有收回去的时候。只要不让他知道子云还活着，他会放我走的。”

“你是征虏大将军啊，”罗笙采瞪了他一眼：“你不顾边防不顾下属自己跑去过清闲日子，你对得起谁啊？”

“哥，”夏端应道：“我这些年北伐西征整饬边防，北俞如今元气大伤，近二十年绝对不敢再次南下。”他望着罗笙采：“我这个征虏大将军做得还不够格吗？”

罗

笙采沉默了良久，而后沉沉叹了口气：“也罢，既然你决定了，那便随你吧。”

夏端掏出那张地图递给罗笙采：“听说过些日子无征还要自东路出兵，还望哥把这个交给他，权当是答谢了。”

罗笙采展开一看，只见是一张极其精细的北境地图。他无奈地望着夏端：“你啊。”他抿了抿嘴：“如今窦英坐镇襄阳，范禾在陕西镇守，天下也渐渐要太平了。”

“你之前说，忙完这几年就致仕回家，”夏端忽而道：“如今想呢？”

罗笙采没想到夏端会忽而这么说，忽而愣住了。

之前曾玉泽为表彰罗笙采的功劳，还特意给了他一块免死金牌。自己费尽心思如今好不容易位极人臣，形势一派大好，就要这般走了吗？

“哥，”夏端接着说：“跟我们一块儿走吧。”

罗笙采忽而笑了：“你们倒好，如今边境太平了，蒙儿袭爵昭儿也许了人家，无牵无挂的自然愿意逍遥。可我呢？这还有一大家子人呢。更何况中书省每天都有成山的奏折，我走得了？”

夏端心里清楚罗笙采舍不下这些，但他还是心里有些念想，这才特意问了一句。如今罗笙采既这般回应，他便也死心了，只轻轻点了点头。

“哥，”崔翊程忽而拉着夏端在罗笙采面前跪下了：“我们走了。”

夏端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跟着他一起跟罗笙采磕了个头。

不光是跟罗笙采，还有窦英、范禾、林无征、佟衡，还有曾经所有并肩而战的同袍，从今往后，纵是山长水阔，也只得各走一方了。

罗笙采赶忙把他们扶了起来：“想好去哪儿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