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运二十七年十一月初，徐州。

“杨墨，你带兵从徐州北上，先进攻济宁和东平，”夏端吩咐道：“替我们开一开路。”

“是。”杨墨应道。

“夏帅的本事可真是越来越大了，”待杨墨出了帅营，崔翊程往后一仰，倚着木椅子的靠背懒洋洋地说：“这都学会使唤别人了，了不起啊。”

“我这不是使唤不动崔帅了嘛，”夏端眼见帅营里没别人，便凑到了崔翊程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说到冲锋陷阵，好过崔帅的人只怕还没出生呢。”

夏端眯起眼睛，忽而又想起了当初崔翊程带着前锋营冲杀的时候，一阵晃神之际，手便不安分地摸上了崔翊程的脸。

“这还在军营呢，检点一点儿，”崔翊程拍掉他的手：“待会儿来人了怎么办？”

“我也没干嘛啊。”夏端言语间不满，脸上却依旧笑着：“崔帅，这就入冬了，再过几天一起去赏雪啊。”

“你啊，”崔翊程冲着他肩膀来了一拳：“多大的人了。”

“再大也比崔帅小两岁，”夏端抓着崔翊程的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故意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你打疼我了，这可怎么办啊？”

崔翊程望着他，毫不犹豫地又给他来了一拳：“爱怎么办怎么办。”

“好了好了，”夏端站起身来，又拽着崔翊程想把他也拽起来：“你说得对，帅营里不方便，咱们回住处。”

“你不怕他们再找你？”崔翊程由他牵着手，却并没有顺着他站起来：“夏帅渎职啊，小心回去再告你一状。”

“除了崔帅，谁还会告我的状？”夏端笑了：“这军营里人人都觉得我是个好人，除了你。”

“是么？”崔翊程也笑了：“我看未必吧。”

他说的是一个意思，可夏端非要曲解成另外的意思：“这么说我在你那里也能算个好人？”

“你摸着良心说，你算哪门子的好人。”崔翊程抓起他的手细细打量：“得有多少人折在你这双手底下。”

夏端笑了，又抽出手来摸了摸崔翊程的脸，而后俯身咬住了这人的嘴唇。

夏端承认，他对这烽火乱世并没有丝毫的好感，甚至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都称得上憎恶。乱世让他没了家，也让他失了安稳，让他成了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魔，把他一个原本完全可以与这些血雨腥风毫无瓜葛的人推上了风口浪尖。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乱世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正是这些年的南征北战让他和崔翊程远远避开了世俗的非议和干扰，下了战场洗净了手，他可以像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拥抱自己的心上人。

古人说四十不惑，夏端今年也三十有五了。他知道自己早年间算不上温和，可如今年岁渐长，心里倒平复了不少。

别说他了，就连崔翊程这个飞扬跋扈的土匪头子近几年都开始收敛性子了。

也是直到如今他才体谅了罗笙采当年的种种难处。他想，大概人到了这个年岁都会这样，心里惦记着自己的那份职责，更惦记着身边老的少的一大帮人的安稳。

比如他宝贝夏昭的婆家，他就惦记了好久了。

“想什么呢？”崔翊程颇为不满地推开心不在焉的夏端：“抱着我的时候只许想我，听见了没？”

夏端望着崔翊程，这些年日子过得舒心，只见这人仍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模样，并不很见老，他不觉间便笑了。

“你还不了解我吗，”夏端笑着应下：“美人在怀，我哪能想别的。啊！”

崔翊程不想给他辩解的机会，于是方才一抬手便在夏端的腰

上狠狠拧了一把：“鬼话连篇。”

不过夏端的心情倒是不差，毕竟连上天都好似顺着他的意：十一月中旬，大雪在一片兵荒马乱中终于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子云，”夏端远远地喊了他一声：“别总坐在雪地里，多冷啊。”

“你好意思说我？”崔翊程冲他走了过来，攥住了他的手：“你说你这些年吃得饱睡得香，身体也没什么毛病，怎么手还是这么凉？”

“我天生就这样，没办法的，”夏端冲他笑了笑：“劳烦你记挂。”

“你还真敢客气。”崔翊程笑着应道。

夏端心底无奈得很：他知道崔翊程骨子里就是个随性自在的，故而虽然崔翊程比他年龄稍大些，他也是乐意护着。他想让对方一辈子都这般自在下去。

一辈子都要。夏端眯起眼睛，暗暗在心底立誓：我夏端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夏帅！”正说着，亲兵忽而来报：“军情有异。”

夏端赶忙转身道：“细细道来。”

“前些日子投降的王氏父子降而复叛，”亲兵是一路跑来的，呼吸还有些不平稳：“如今正招兵买马呢，还放了大话，说什么杨将军定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夏端一皱眉，赶忙转头望了一眼崔翊程：他知道崔翊程是最见不得这种事的，如今只怕又得揪着他的耳朵骂上好几天。

果不其然，崔翊程挑了挑眉：“夏帅，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不表示表示啊？”

夏端叹了口气，转而吩咐亲兵道：“快去通知范将军，迅速整军，即日出兵沂州。”

“王宣，王信。”夏端骑在马上，喋喋不休地对崔翊程说：“这父子俩也真够可以的。”

见崔翊程没理他，他接着说道：“本来还想着在徐州多待些时日呢，这倒好。”

崔翊程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打趣道：“正好治治你的懒病。”

崔翊程知道这人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对战况变动关心得很，真要是让他赋闲在家，他定是闲不住的。

可这人嘴硬，非要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来。崔翊程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不过是不想惹些功高盖主的闲话，所以宁愿做出一副渎职的样子。

可他又极有分寸，该他做的他一样也不会少做，不该他做的他也不会有半分逾越，故而崔翊程也懒得与他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