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祁山,三师弟竟然也来了,他如今一家都住在北边,战局安稳,只是家里事务繁多,他拜了师父,与师兄们一同为四师弟立了石碑,将祁山修缮一番,又走了。
傅祁山漫长的秋天到来。
回到祁山后,傅抱灵展现出的那种强硬气质慢慢褪去,褪过头了,一个人静悄悄坐在祭堂里的蒲团上,望着师父的灵位发呆,整个人甚至有点魂不守舍。他本来就是少年身形,去西境一趟回来抽了个子,衣袍更见宽松。
段信庭不敢询问师兄的左手尾指为何缺了半截,更不敢问六师弟的生死。
八师妹是在一天早晨突然带着骆沁离开的。她留了一封信,说她找到了族人的地址,要去那儿打探她生父生母的消息。段信庭把信拿给大师兄看,大师兄先说山下可能比较危险,想了想无奈说了声随她。
段信庭把师父的剑鞘拿出来:“师兄,这个还给你。”
傅抱灵抬起脸,露出尖瘦的下巴,他接过剑鞘把玩了一会儿,又还给段信庭,轻描淡写道:“这本来就是留给你。师父从没想过让我继承掌门之位。”言毕,傅抱灵侧首去看窗外,空荡荡的地方除了落叶什么也没剩下。
段信庭收敛情绪,道:“师兄,我打算给祁山派收几个徒弟。”
“嗯,好。”傅抱灵心不在焉,思绪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段信庭任祁山派掌门,第一件事便是开张收徒。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段信庭一天之内竟收到二十多张贺帖,还没等他下山去找,就有十来个少年由父母领着上门来拜师。山上没有足够的食材和房间,段信庭只好用苛刻的测试淘汰掉大多数人,却没想到接下来人源源不绝地到山上来。
大师兄厉害段信庭是知道的,但大师兄在西境到底有多出风头段信庭这才后知后觉。
那些孩子或是直白或是委婉,总是忍不住问他一个相同问题:“剑圣会收我为徒吗?”
除了拜师的,还有一些亲自来山上庆贺的人,师父隐居祁山几十年除了张磬没有别人走动,这些人显然也是冲着大师兄来的。从他们口中,段信庭才知道原来师父全名叫傅千里,百年前是一代旷世奇才。
大师兄不善应酬,段信庭便以山中简陋不能招待为由把他们当天送走。唯有两个,一个是祝天宗的公子祝广陵,一个是张磬的女儿张靥,跟师兄聊得上天,大概是此番西行认识的朋友,段信庭便请他们留了下来。
祝广陵带来了消息:西境之战已经接近尾声了,修士们陆陆续续从西境撤离。然而段信庭看大师兄并没有露出什么反应,好像这本来就在他意料之中一样。
不得不说,他们两人一来,大师兄的精神便抖擞了许多。祝广陵是祝天宗的公子,在祁山却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大师兄拿出米酒招待他,两个人在老树下闲聊,祝广陵一直撺掇大师兄跟他一起游历四方,识尽天下名家名剑。
段信庭则从祝广陵口中了解那场声势浩大,靡费数不尽人力财力的讨伐不少事情。
祝广陵说他师兄在战场上以一当百,多次力挽狂澜,显露的实力让人望尘莫及。
段信庭在一旁默不作声,他最后才道:“我师兄年轻时受佛经影响。他原应是不能杀人的。”
功业都建在血海骨林里,祝广陵头一次听说原来傅抱灵还不能杀人。他顿了半天,想起以前还化名程忘道的时候祁山派招待他一盆滋味鲜美的乌骨鸡汤,他摸着鼻梁:“杀的都是妖么——”
这时,张靥过来通知他们吃晚饭了。张靥是岐衡宗的大小姐,金枝玉叶,第一天到祁山来的时候装扮非常华贵。段信庭以为这样金枝玉叶的人物不会停留在祁山太久,没想到隔天她就换上了布衣素钗,帮着打水做饭,动作非常麻利,祁山派招收徒弟那几天确实帮了不少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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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山派的晚饭还是在那一张长桌上,四个大人,八个孩子,桌子因为够长便不显拥挤。
傅抱灵落座后小徒弟都齐齐喊了声“师伯”。坐旁边的张靥给他盛了一碗汤,汤汁浓稠香甜,白萝卜炖到了火候,磨去棱角化为一块块剔透的美玉。
张靥低声与傅抱灵交谈:“我切了些香菇丝。你上次说得是豌豆尖吗?”
傅抱灵呷了一口汤,脸上一贯是温和的,他对张靥笑了笑,赞许道:“不错。”
“姑姑,姜丝里的肉怎么跑到萝卜汤里去了?”一个小弟子口味偏重,他连夹了几筷子看上去最辣的菜,发现里面全是姜丝和蘑菇。
张靥道:“因为这道菜叫排骨炖萝卜,那道菜叫姜丝炒蘑菇。”
跟着张靥打下手的小弟子文濯则立马抱怨同伴:“你又没来厨房帮忙,有的吃就不错了。”
被反驳的小弟子立刻涨红了脸,他着急大声道:“我今天挑了水。没水你怎么做饭?”说完,他惴惴不安看向师父,端坐在最前方的段信庭果然扫了他一眼。
祝广陵打了圆场,他笑道:“好了,没有你们俩我们吃不上这顿饭。”
两个小弟子羞愧地低下头。这边傅抱灵对姜丝炒蘑菇产生了兴趣,刚一伸筷子张靥立马在旁边道:“你的伤还没好全,不要吃姜。”
傅抱灵讪讪收回了筷子。
段信庭看在眼里,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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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种种。就像缺了半截的尾指,大师兄什么都没告诉他。
当晚段信庭突然作梦,梦到了好几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
师父问他师兄去哪儿了?他在山涧旁找到了打瞌睡的师兄。
大师兄闭着眼靠在一块青石上,裤脚挽到膝盖,白净的小腿没在春水里,像两条白蛇,桃花悄悄落了他满怀。段信庭蹲**,怎么都说不出话来。他伸出手去拍师兄的肩,却鬼使神差碰到柔软的嘴唇。大师兄睁开眼,看见师弟心绪不宁,双手像被什么烫着了缩到胸前。
“师弟?”
段信庭烦躁地站起身。大师兄也从水里起来,拎着自己的草鞋追上去,他热络地圈住师弟的脖子:“什么事呀?”身上抖落的桃花瓣飘散在风中。
段信庭皱起眉:“师父捡徒弟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