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有的人只在你生命里出现刹那光景,却无故闯进了你青春期的绮梦。
牧野对白露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
白露开始记事起就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小哥哥,在放学的傍晚帮街口拐角的阿婆卖糖葫芦。
放了学白露和小伙伴一起回家,走到糖葫芦跟前挪不动步了,大家纷纷掏出零花钱买糖葫芦吃。可是白露没有钱,因为他太贪吃了,钱在上学路上就花了。小伙伴们都拿着糖葫芦走后,他还眼巴巴望着几根糖葫芦。
“想吃吗?”小哥哥问他。
白露“嗯嗯”的点头,把口袋翻出来给他看,“可是我没有钱。”
他说:“叫声哥哥我就给你。”
白露连忙喊:“哥哥。”
他又说:“叫好听一点。”
白露毫不犹豫的,“亲亲哥哥。”
小时候妈妈就是这样教他的,“你和妈妈亲还是和爸爸亲?”“妈妈!”“叫妈妈什么?”“亲亲妈妈!”妈妈就会高兴的亲亲他的脸。
所以在小哥哥拿下糖葫芦弯腰递给他时,他踮起脚在十岁出头的少年脸上亲了一口。
“啵~”的一下,清脆又响亮。
十几岁的少年愣是被他亲红了脸。
白露是听妈妈说了才知道,小哥哥的爸爸妈妈走了,阿婆一个人带他很辛苦,不可以不给钱讨糖葫芦吃。妈妈还给了他钱,让他隔天还给小哥哥。
白露怕自己忍不住花了,大早上就去敲那间小屋子的门,来开门的阿婆问他找谁呀,他说“我来给你糖葫芦钱”,把钱往人手里一塞就跑了。
晚上放学在街口碰到小哥哥,小伙伴还留着钱买他的糖葫芦,而白露的口袋仍旧是空空的,他记得妈妈说不可以白吃人家的,咽了咽口水低着脑袋从跟前走过。一只手抓住他的书包,一根糖葫芦倒插进侧袋,小哥哥拍了拍他的书包说:“回去吧。”
白露因为吃糖太多蛀牙了,看牙医时在医院嚎啕大哭。
而阿婆因为身体不好,也没再做糖葫芦卖了。
小哥哥不再出现在放学的路上,白露每天路过都往他家里瞅,期待有一天能突然看见他。
那时候白露已经上五年级了,他是一个干净漂亮讨人喜欢的小孩,每天都有很多小伙伴陪他一起回家,把新买的玩具和零食分给他,他的书包常常都装得满满的。
有一天放学被坏学生拦住了,他们叫他把吃的都交出来,白露不依的说:“不给你,这是别人送给我的。”
坏学生们抢他的包的拉链扯坏了,零食和漂亮玩偶漏了一地,那几个坏学生忙着捡吃的,白露抽抽噎噎的哭鼻子。
许久不见的小哥哥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一脚踢在捡零食的坏学生的屁股上,把那人踹得往前一趴跌了一个狗吃屎。
白露立刻破涕为笑,跟小哥哥告状说:“他们抢我东西。”
小哥哥又长高了,看起来像大人一样,他板着脸吓得人腿软。那几个坏学生捡起来的东西,又原封不动的交回了他手里。小哥哥把东西揣进他豁口的书包里,拍了拍他脑袋带着他一起回家。
白露见到他很兴奋,连忙问:“哥哥你去哪了?”他说:“学校啊。”白露又问:“你在哪上学?你读几年级啦?”他说:“高三。”白露说“喔喔喔”,嘟囔着算了一下,兴奋道:“我再读四年级就上高中了!”
小哥哥笑了。
在白露印象里他笑起来特别帅气,全学校的男同学没有一个人比他还帅气,不然怎么会惦记他整整一个学生时代呢。
那一年寒假,小哥哥家来了很多人,小轿车停满了一条巷子,白露高兴的问他妈妈说:“小哥哥的爸爸妈妈回来了吗?”
妈妈说:“回来了。”
白露还没见过他的爸爸妈妈,想看看他们都长什么样子,可一去他们每个人都很凶,站在狭小的屋子里大声争吵着。
小哥哥看到他在门口张望,从屋子里出来问他什么事。他便问:“爸爸妈妈回来你高兴吗?”
小哥哥说:“不高兴。”
他问:“为什么呀?”
小哥哥说:“我奶奶走了。”
妈妈说“走了”就是“死了”,小哥哥以后都没有奶奶了,他爸爸要接他去城里但他不去,以后他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小轿车从巷子里开走了,那间小屋子又恢复了冷清,白露习惯性的路过往里面瞅,却意外的看见了小哥哥还在。他便过去敲门,“哥哥你不去上学呀?”
“不上了。”
白露说:“我也不想上学,但不上学妈妈打我,她说不上学就没有出息,没出息就赚不了大钱。她想我长大了赚大钱,接她去城里的大房子住。”
小哥哥不说话。
白露接着说:“我说我们去城里然后呢,她说就不干活天天打牌,我说你现在也天天打牌呀,然后我又被妈妈打了。”
小哥哥笑了一下。
白露再接再厉道:“我的大名叫白露,小名你猜叫什么?”
“露露?”
白露说:“是麻将!因为我妈妈天天打我。”
小哥哥又笑了。
十七岁的大男孩已经很高了,他站起来白露才到他的腰,他从抽屉里抓一把糖装白露侧兜里。
他说:“快去学校吧,等会迟到了。”
白露不依,要拉着他一起,“你也去呀。以后我们一起搬到城里去,那样我就能天天看见你了。”
十岁的小孩有多磨人,白露是他们的两倍。牧野经不住他哼哼,就跟他一起去上学了,那之后每天陪他上下学。
那是白露最有面子的一阵子,因为别的同学都是爷爷奶奶接,只有他是一个高大帅气的哥哥。
下了雨地面上有水洼,大家都在走廊换雨靴,只有牧野走过来把他一抱,伞往他手里一塞直接走人。
白露抱着他的脖子举着雨伞,越过他的肩膀看走廊上的同学,同学眼里无一不是写着羡慕。
“啵~”
白露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清脆又响亮。
(中)
牧野上大学后便很少回来了,白露只能靠回忆跟朋友们炫耀,“我跟你们讲我有一个很威风的哥哥!”说得太多朋友们都已经听腻了,叫他有本事就把人喊回来,不然别提这个不存在的哥哥了。
“他肯定会回来的。”白露说。
其实每年春节牧野都回了,无一例外都是给阿婆扫墓,甚至连白露的面都没见着。他可能也不知道有个小孩想见他,仍旧每天路过时往他屋子里张望。
白露已经习惯等不到人了,突然有一天看见屋子亮了灯,他走过去之后才回过神来。
顿时他的脚像被钉在地上一样,想退回去确认一眼都抬不起来。
回了家,妈妈说:“你不是天天在人家门口望吗,今天我看他家门口好像来人了。”
白露说:“哦。”
他回到房里打游戏,试图不想这个事情。
哪想到晚上牧野来了,他在房里听见牧野的声音,仿佛遭到电击般的定在原地,手里游戏机的屏幕已经成了灰白色。
牧野跟妈妈说了两句话,送了从外地带回来的特产,好像还给他准备了一份别的,因为白露在房里听见他说:“我看我们同学都喜欢吃这个,便托他们给露露买了点。”
妈妈高声喊道:“露露!”他跟没听见一样的,妈妈的声音由远及近,“你躲房里干什么呢,不是一直想见人家吗。”
这时牧野在外面说:“阿姨,露露学习我就不打扰他了,我先回去了。”
“啊?哦哦——”
女人看着他打开门走了,又看房里窝着不动的人,“你怎么回事,来客人了都不出来打个招呼。这是你牧野哥哥给你买的。”她把一盒看起来就很昂贵的零食,丢在了白露卷成一团的被褥上。
白露还是没有抬头。
等女人离开之后,他丢下游戏机扑过去,拿起零食盒子看了又看。
是巧克力。
白露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巧克力,不敢太快吃完所以含在嘴里不敢咬,慢慢等着巧克力的味道在齿间化开。
这时候正是入夏的六月,因为他舍不得吃又宝贝,压在枕头底下化了一半,第二天发现心都痛死了。
但白露没打算原谅他,他每天上学都绕道,偏不经过牧野家门口。
牧野大学已经毕业了,回老家盘了一间奶茶店,正巧在白露的高中门口。开业那天店门口挤满人,白露也被朋友拉去凑热闹,“他们说那个奶茶店的老板超级帅!”
白露就这样被拽去了,并且全程装作玩手机,不抬头看柜台里面的人。旁边的人撞了撞他肩膀,“哎,白露,你喝什么?”
白露说:“随便。”
朋友说:“哪里有‘随便’啊,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柜台后的青年笑道:“有的。‘随便’就是店员特调的饮品一杯。”
朋友问道:“多少钱?”
青年看了看他们,“前三杯免费。”
两个朋友欢呼道:“还有吗?我要我要!”
白露装作不经意的抬头,正好撞进牧野带笑的眸子里。
四年不见的牧野更帅了,他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了。
白露不自然的把视线挪开,挤到后面去找空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