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脸儿一出口,南燕侣才得以注意到这刻意将身形隐藏在阴影里的男子。
他先前倒是没怎么注意过,这脏乱不堪的牢房里也会有这样一号人,那男子虽然与监牢其他犯人一样穿着囚服,脏乱的别无二致,可是他能看到,那头乱发下那张白若敷粉的面貌。
历来科举后选官留职时总会有那么一套规矩,凡是任官者,均要经过“身,言,书,判”等一系列考核,别的暂且不说,就先说这个身,虽说官家任人唯贤,贤者多能,可不免得历来居高位者都十分看重样貌,至此位子坐的越高,品秩越大,相貌便越是出众。
相由心生。
混迹官场这么多年,南燕侣形形色色也见过了不少人,虽然他早就不信这套了,可是免不了会对相貌出众的人多留几分心眼。
毕竟,一般长的好的不见得都是什么好鸟,不然衣冠禽兽道貌岸然这词儿怎么来的?
揣着这套歪理,南燕侣上前走了一步,神色微眯,语气显冷,“你是什么人?”
白脸儿站在原地,与他视线交汇,神色很是平静却没有要开口回他话的意思。
于是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一时周身的空气仿佛一瞬间下降到零度以下,桓四觉得如至冰窟。
“等等!”
桓四十分了解他二哥的脾气,虽然人看上去斯文无比,其实骨子里跟个流氓差不多,毕竟斯文是只对他一个人的斯文,他可见过他二哥是怎么骂人一个多时辰都不带一个脏字的。
而南燕侣就不同了,这人不仅看上去是个流氓,骨子里更是个流氓。
桓四感觉自己头一次有一种和事佬的赶脚,他连忙挣脱了钳制,一下子站起身来差点儿撞上南燕侣鼻梁。
“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桓四微微一笑,“只是希望大人别耽误了正事儿。”
南燕侣听见了却没看他,一双眼眸射向白脸儿,似要将他看到最深处去。
这个人,似乎有些眼熟。
心里辗转起些许疑惑,南燕侣待要开口,一直站在他们身旁的狱卒突然站直了身子,语气冷静自持地打断了南燕侣将要出口的话,“大人,老爷吩咐过的事,莫要耽搁了。”
这话没出口还好,一出口……
清正略带吟弱的女调儿,压低嗓音念的字正腔圆。
桓四正好偏转了视线,颈子有些僵硬地垂低下头。
啊,这……是个妹子。
他视线定格在深色号衣微微隆起的外形上,心里顿时一阵说不上的感觉。
他刚才,居然,被一个,女人??
桓四扶额,倒不是说他瞧不起会身怀绝技舞刀弄枪的女人,只是对自己现在这先天性弱鸡身材感到心酸无力。
明明不久前,他还是一个在柔道社里可以把一个二百多斤筋肉大汉过肩摔的爷们……
这感觉就像是你辛辛苦苦积攒了半辈子的棺材本儿,因为你那不成器的儿子一顿赌球赔了个底儿朝天。
一夜回到解放前啊。
南燕侣闻言终于收回了视线,视线从白脸儿身上轻轻揭过,又再次落到桓四身上。
他微微压低嗓音,看着眼前稍稍差他那么半个头身量的少年,道:“想必这位小兄弟也知道情势严峻,那么……”
他对着盒子里那套妇人衣裙抬了抬下巴,语气隐含威胁,“你是从呢还是不从呢?”
桓四双眼和他直视,虽然他不想,也确实不想,不管是南燕侣刻意整他也好还是真的另有隐情,这种情况下也容不得他再拖下去,心里顿时自我安慰一下,大不了就豁出去,女装就女装又不是晚节不保。
此时神情一反常态的平静泰然,他道:“南大人若是有把握保住小人性命,小人自然是愿意的,不过,我这声音一开口岂不漏了馅儿?”
南燕侣反而一脸的早有准备,他使了个眼色,桓四只感觉一只手猛地贴上他颈间,说不清点了什么位置,下颌再被人猛地一抬,原本流畅于肺腑间的气息瞬间滞涩。
一旁的狱卒,不,应该是贯尔,利落地收回了手。
桓四弯下腰一阵猛咳,就像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刻意挤压他的呼吸道,他起初还能咳出声来,可没过几下,就只能发出“嗬嗬”模糊不清的气音,再接着他就跟个哑巴一样,只能对着南燕侣干瞪眼。
期间贯尔一直悄悄地注意着白脸儿的神色,见他目光有些泛冷,担心他就此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禁不住出声解释道:“大人也是为了他好,少说少错,也免了诸多麻烦。”
两位都御史一前一后的坐上了会审台,主位坐北朝南,两边另设案台,三司的长官分坐在此。
上次会审的是小三司,简单来说就是各部派的下属,只是因为出了变故,这次便由大三司重新会审。
毕竟人命关天,容不得半点儿差错,每年光大大小小的几十几百件案子,都因为三司会审就此沉冤昭雪了不少。
“那老东西说的漏洞就是这?”张自谦指着案台上摊开的宗卷翻看着,“他这不瞎闹吗,合着上次会审的人都瞎,这明摆着就是人贩子拐人不成反诬陷……”
晋宁眯着眼道:“你知道?”
张自谦道:“这宗卷上不明明白白写实了吗,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想着拉一圈人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