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渺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辗转反侧的滋味,今天是个例外。
他自认活了一把年纪,自制力早非常人可比,现下却觉得快要憋不住了。瞥了一眼那人别在自己身上的那条腿,握紧拳头克制住了想将他踢下床的冲动。
怎么会有人伤得这么重,睡姿还如此不安分?
也不是没有挣扎过,一伸手抬他的腿,那人就开始哼哼,似乎是牵动了伤口,疼得很。
算了,随他去吧。未渺自暴自弃地想。
他昨日将重伤的两人带回自己的住处——两间并排的茅草屋,不忍让两个病号挤在一块,才一时大发慈悲地让姝易与自己同床共枕,还帮他略擦拭了身子。
好像还迷迷糊糊地收了个徒弟?
如今嗅着从那人身上传来的混杂着的尘土与血腥味,只觉得浑身难受。
隔壁屋的江瞒也睡得浑浑噩噩。
一闭上眼,混沌迷踪林里的一幕幕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当时姝易催动一身妖力,本应是想以命相搏拖住貔貅,给自己留一线生机;与此同时,未渺骤然而至,一手从半空中截下了妖力耗尽化为原形的姝易,另一只手却催动剑气,化出万道残光,将貔貅合围,略施惩戒般将它网住,却没有过多伤害它,与那日面对仙界巡查使时的反应大不相同;唯一一致之处,怕就是将他们拖到边角处挪好,如今见了他的房间,江瞒想,此人应略有些整理癖。
未渺将貔貅拖开时,他似乎看到貔貅的右腿内侧似乎有些被烧灼后留下的痕迹,不像是方才打斗中留下的新伤,本就不太显眼,又因在此处休养了许久,被新长出的毛发覆盖住了,二人起初竟都没有发现。
一些开始时未曾注意到的问题也渐渐浮现在了脑海中。
未渺究竟是何时赶到的?姝易催动一身妖力想与貔貅同归于尽之时,他的手刚刚握住哨子,还未吹响,那人竟已经赶到,碰巧救下了姝易。如果是收到了求援信号才赶来,他是如何做到在阵中来去自如的?难道一开始,他就跟在他们身后?可为什么非要等到他们完全山穷水尽的地步,才愿意施以援手?
他使用的那把七星龙渊剑,虽出于名匠欧冶子与干将之手,可终究不过是凡人所用之剑;此人妖力极为强大,若说这千百年来没有碰着个更趁手更强大的武器,始终是有些不太可能。他与姝易二人的妖力在阵中均受到了压制,而此人却似乎受到没有半分影响,连对阵上古凶兽都呈碾压之势;再观其身法,矫若游龙变幻莫测,也不知师承何人。
狐族中出了这样一位人物,在此之前,他却从未听闻他的名号。
江瞒次日起了个大早,拖着病腿打算去厨房亲自熬些汤药给姝易送去,却碰见未渺蹲在一旁……捉鸡。
他饶有兴致地凑上去,正准备同未渺寒暄几句。未渺却退后一步,跟他拉开距离,皱着眉头道:“臭。”
他闻了闻自己,略有些疑惑地想:我这是被嫌弃了?不臭啊。听到边上的未渺补了一个字:“我。”
未渺时常觉得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在意的东西越来越少,生活里唯一缺不了的两样东西,一样是干净,一样是睡眠。姝易这么一闹,让他唯二的诉求全都落了空,这人晚上睡不着,困得神志不清,起了个大早,在鸡棚里挑了许久。
连江瞒都察觉到他今日状态有异,不禁笑了,饶有兴致地问:“这些都是未先生养的?”
对方“嗯”了一声,道:“养着,吃肉。”
他不再多话,转身进了厨房。不久后未渺捏着一只褪了毛放了血的肥鸡进来,略闻了闻道:“你这不行,鹿芝草入药需严格掌控火候方能发挥效用,我来。”
江瞒略有些诧异,没想到未渺竟懂药理,忍不住赞了一句:“先生真是博学。”
“活得久了自然知道。”
“三哥就托您照顾了,仙界巡查使一事我须得回禀父王,约摸傍晚回来。”未渺身份虽蹊跷,瞧着却是个信得过的人。江瞒见他点头,便安心地将姝易交给他暂为关照了。
狐王寝宫中,王后令襄听说二人一夜未归音信全无,一时心急如焚。藏昱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傻呵呵地对令襄说:“指不定去哪玩了。”语毕,如愿以偿地收到了来自妻子的一顿乱锤。此时下人来报,四公子江瞒回来了。
怕老婆狐王一瞬间两眼放光,却见自己的儿子拖着一条病腿进来,脸色也不太好看。二人听江瞒将近日发生的事略说了遍,神色凝重了起来。
“今日仙界来使说我们杀了仙界的人,我原以为是污蔑,将他揍了一顿撵回去了,没想到竟是你们干的。”藏昱忧心忡忡地问,“那老三怎么样了,好些了吗?那师父靠得住?”
江瞒一问三不知,一概摇头;忽的想起了貔貅身上的旧伤,略描述了一遍,道:“我瞧着这伤有些蹊跷,不像是寻常火系术法灼伤的,倒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