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满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才16岁,刚刚升入高三。当时是夜里两三点,她身穿藏蓝色的睡衣,脚上趿拉着拖鞋。她的头发极短,只露出耳垂,两指粗的麻绳从她的脖子捆到脚腕,行动只能靠一点点的挪步或者蹦跶,被人从面包车里推下来时还摔了一跤。
众人很安静,大家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倒是郑满的父母一路吵吵闹闹,不停地捶打自己的女儿。主任先将郑满关进小黑屋,打算问清了父母,再回来处理她。
金戋当时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等主任准备锁门的时候,上前按住了他的手腕。
“我进去看看。”金戋说。
主任侧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直接将钥匙递给她。
郑满的母亲从后面冲上来,推开金戋和主任,将鼓鼓囊囊的书包重重地砸到郑满的身上,郑满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我以前还总担心你是不是身体不好,原来是你自己偷偷喝了药!好好的闺女不做,偏偏要做个男人,郑满啊郑满!我怎么生出你这种怪物!”
她从随身的塑料袋里抓出许多药瓶,用极大力气扔到郑满的身上、头上。药瓶散开来,滚出黄黄蓝蓝的药丸药片,令人眼晕。
郑满一动不动,仿佛失了魂。
护工将郑母架走,主任招呼着众人到他的办公室。金戋拾起脚边的药丸,走进小黑屋。
她将灯打开,关上门。
金戋将所有散落的药丸药片都拾起来装在了药瓶里,她摇摇药瓶,听到哗啦啦的声音,然后将这些药放进郑满的书包里。
书包里大概是被临时塞进去的衣物,红红绿绿的混在一起,乱七八糟的,甚至还有书本文具。
“既然进了这里,就听话一点,争取早点出去。”金戋蹲在郑满的身侧,本想伸手替她松绑,一思忖,还是按照医院的规矩来,于是又将手放下。
“这里大部分的病人都是被这样送进来的,理由五花八门,你听话一点,就能少受一点苦。”
郑满低垂着脑袋,毫无反应,睫毛颤颤的,不知有没有听见金戋的话。她的双手被捆在背后,双腿并拢且姿势扭曲。金戋看到她的脖子、脚腕都被麻绳磨出了红痕。
“现在是硬气,等吃了苦,才知道错了。”
金戋站起来,开门,将灯关上,屋内骤然黑暗,走廊的光线照进来,落在一身落魄的少女身上,孤傲、无助。
“金医生?金医生?”
郑母的声音拉回了金戋的思绪,她看向郑母:“怎么?”
“我和孩他爸商量了一下,这小满刚出院,不知道能不能适应现在的社会,也不知道病情是不是稳定,我俩思索啊,先让小满在家呆一段时间,也正好您给看看,做那个什么跟踪记录。”
金戋侧头看向身旁的郑满,年仅21岁的女孩面色苍白,脸颊消瘦,看起来比16岁时憔悴瘦弱。
郑满一口一口吃饭,动作缓慢机械,她吃得极其认真,好像捧在手里的不是一碗白米饭,而是满满的仙丹灵药。
“别老吃饭,吃点菜,来,吃肉。”郑父往郑满的碗里夹了几块红烧肉,看着郑满听话的吃掉它,似有感慨,“瞧你瘦的,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医院里的饭菜比不上家里的,你在那里五年了,现在终于回来了,得多吃点,吃快点,赶紧长长肉。”
郑满吃得太急,嘴里的东西还没咬碎,就急着塞第二块,在郑父的注视下一口肉呛在嗓子里,没咽下地饭菜通通喷了出来。
“哎呀你这孩子,吃那么急干什么,又没有人和你抢。”那些残渣没有喷到郑母的面前,但她还是抽了两张纸来回擦拭自己的碗筷。
“对不……咳咳咳……对不起……”郑满手忙脚乱,一手捂着嘴,一手去收拾饭桌地残局。
“在医院呆了五年,还是和以前一样没用。”郑母将脏团成一个球,丢到角落的垃圾桶。
郑满涨红了脸,一个劲儿的道歉。
”得了得了,孩子刚回来,你少说点吧。“郑父替郑满搭把手,将饭桌整理干净,然后又往郑满碗里夹了点菜肉,”赶紧吃吧,吃完去休息。“
“就你会做好人。“郑母翻了一个白眼,一转头,又对金戋笑脸相迎,”金医生,我和孩他爸等会要出去逛逛,你是跟我们一起呢,还是呆在家里和小满说说话?“
金戋夹菜的动作不停,听到问话,便淡笑着回答:“我就不出去了,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有点累了。”
“唉你们医生就是文弱,都是一样坐车的,像我和孩他爸就一点都不累,还能出去跑两圈呢。”
金戋笑笑没有搭话。
吃过饭,郑氏父母两人开开心心的走了,郑满一个人收拾饭桌,金戋跟着她走到厨房,看着她将碗筷放到水斗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