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金戋第5次读档重来。
医院长长的走廊冰冷亮白,这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也没有来来回回的医生护士。经过的每一个房间都很安静,偶尔会听到杂乱的声音。金戋随意一瞥,只从门上的小窗户中看到阳光洋洋洒洒铺满地板。
她踩过走廊的影子,一个转弯,光线骤然暗淡,温度突然阴冷。
“这不是出去的路。“郑满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她跟在金戋身后走过长长的走廊,直到金戋踏上楼梯。
“出院前有个检查。“
郑满退后几步,后背撞到一直跟随的护工。
金戋转过身,手里拿着郑满的病例本,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问:“你想回去吗?“
回去?回哪里去?
郑满回头看了看转角的阳光,身后的护工扯着她的胳膊要将她拖回203室。
“回!我回去!我回去!“郑满弓着身体,试图从护工强有力的禁锢中挣脱出来。她还穿着医院的病员服,脚上是一双白色的棉拖。
“回去!我回去!“她转头冲金戋哀求,”我回去,我回去,我想见爸爸妈妈,我想他们,求你不要让他拉我回去!求你了,求求你!“
金戋清瘦的面孔对着郑满,眼神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教人看了心里发怵。她的脸上未有一丝表情,护工便犹疑着将郑满往回拖行两三米。
郑满哭喊着,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这本是医院常见的情景,但仍有人从房间里探出头。那人吹了一声口哨,冲金戋笑问:“金医生,做检查去呢?“那人是医院的正式护工,与金戋碰过几次面,每次都是笑嘻嘻的,很客气。金戋记得他,于是点了点头。
“太吵啦。“那人说,”我这儿正按着一个病人呢,怕刺激了。“
病人之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特殊联系,一个人哭了闹了,总会有另外几个人一起哭哭闹闹,就像感冒一样会传染。但医院的大部分员工都认为,这是病人在闹事。所以为了省心,护工和医生会在病人发病时用绷带勒住他们的嘴,那是医院特质的绷带,整体呈T字形,短硬的一端可以深入病人的喉咙,使他们连吼叫都办不到。
很少有人会被允许享用镇定剂,医院认为,人总要吃点苦。
金戋听到混乱的声音,即使被小心的遮盖,也总有迹可循。她让护工停下拖行,上前拨开郑满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张涕泗横流的脸。
“你应该说‘回家’。“
“对,回家!回家!我想回家!”
“那我们先做检查,好不好?“
“好!好!我做!我做!
这是出院前的最后一次检查,郑满被绑在电椅上,大脑和手指连着红红蓝蓝的线,令人害怕。她的病例本被放在桌上,纸上一片空白,等着有人将它填满。
检查时必须要有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工,用时多则一小时,少则十几分钟。但不论最后诊断如何,病人都必须经受至少十分钟的电击。这是医院里对付病人最常使用的手段,金戋身为医生,已不知对多少病人使用过电击。
但她不是一个难缠的医生,她拿着电椅的遥控开关,将幅度缓慢放大,对郑满说:“我们速战速决,你知道你为什么被送进来吗?”
“知道……”
“说说看。”
“我、我不该去吃药变性……我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家人……我知道错了……”
郑满低着头,略长的头发将她的脸遮住大半,金戋只能听见她痛不欲生的忏悔和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却看不见郑满的神情,不知她的眼里是否满含悔恨。若是有,必定也是虚假的。
金戋将电椅调到二档,又调回一档,反反复复,她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把玩一件有趣的小玩意,全然不知有人因她而痛苦。
护工没有注意到金戋的动作,只是看到郑满一抽一抽的,比以往的反应轻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