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枝拂叶行了半晌,二人跳下一处林坡,青石草草搭就的小路蜿蜒而下,横亘眼前——是人烟的踪迹。
看来找对了方向。
厉如清舒一口气,就着衣袖抹去额上薄汗,很不讲究地揪起衣领扇凉。他向路的两端张望,沿小径往上,能听到隐隐的水流声。
弱柳扶风的魔教教主今天也没有愧对这一形容词。往日行走倒还勉强能撑住脸面,这回又钻起山林,一面辨认方向一面辟路而行,心神和体力耗损得厉害。是以他扶着树呼哧了半天,才稍微缓出点儿力气,打眼见一旁大气不喘的楚瑜已经默默注视了良久。
楚瑜一路上为照顾他,已是刻意放慢速度,厉如清并不娇气,虽心中明白自个儿拖累,却也不敢透支过分,摆摆手歉意道:“歇……歇会儿,我马上就缓过来了。”
楚瑜目光微沉,闻言却笑了,自怀中摸出一方丝帕丢给他,挑起一边眉嫌弃道:“也不怕把脸擦花。”
厉如清气力不济,好容易平复下来,这副德行也不忘作怪,他拈着帕子十分端庄地按了按额角,装模作样眨眨手帕遮掩下露出的单眼,三字咬得极轻巧,带一点促狭的戏谑腔调:“擦花怎么办,瑜哥哥,你要嫌我了?”
他原生得不差,一双秋水乌银般的软桃花顾盼之间颇有几分风流不胜的殊色,无奈惯叫他使得窝窝囊囊,天赐的灵气也喂了狗。这当儿一个做作且毫不得法的媚眼儿抛过来,却自增三分天然生动。楚瑜叫这一眼击了个正着儿,往日胜似老僧入定的念弦竟是陡然拨动,奏出一片杂乱的心音来。
他忽然觉得行路已久,有些口干舌燥,轻轻吸了口气,方才状似寻常地抵赖道:“我哪有,你不要胡搅蛮缠……你什么样儿,我都喜欢。”
楚瑜笃信修心如砺剑,迫着自己越是恐惧越要睁眼去看,却也越是暗生杂思,偏偏越要以格外逾矩的胡说八道来昭彰坦荡……可是奇哉怪也,玩笑话从前也是这般烫舌的么?
他惯于隐藏声色,厉如清并不觉异,只叫他酸得嘶嘶溜溜,掸掉一身鸡皮疙瘩复甘拜下风地将话题拉回正道。
“往上走有水声,咱们快到了吧?”
见人率先踏上青石阶,楚瑜负手随上,折扇正叫他揣在怀里,像是不习惯空手,他悄自攥了攥指,应道:“顺着这条路,正午前,大概便能走到了。”
上行不久,果逢一条清涧踩着乱石跌宕而落,其上交枝成盖、空翠欲滴,却是别辟方寸窅然洞天。
涧水清澈甘凉,解渴生津,厉如清挽袖掬一捧水泼在面上驱净疲色,他捋一把湿淋淋的鬓发,用帕子胡乱擦去水珠,末了忽然又想起什么来,转眼去笑道:“这帕子,待我洗完再还你。”
楚瑜照常该说一块帕子而已,送你也无妨,这会儿却不知怎的,竟就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二人在涧旁小歇,厉如清四处张望,此处山势略峭,石阶这一侧至水边的地面泥土已经被踩实,不生寸草,几块大石的顶面也已被磨光,应是时常有人在这里休息。而另一侧却丛生着茂密的植草,没有人迹,他略略一扫,正瞧见隔岸一条指头粗细的长枝断了半边儿,歪斜地拖在湿滑的青石上。
这么粗的树枝,照理是不容易自然折断的。为此他多定了一眼,但并未留心,只道或许是一只胖鸟前来饮水,却压折了枝梢。这画面很有点儿趣味,他想着,竟把自己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