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镇之僻,在群山环绕,为此虽幽朴静谧好似出世桃花源,但凡过了那一道天堑,才觉原来咫尺便是万丈人间。
江歧离得说远不远,舆图之上两地相隔不过一线青——可真走起来,除非是有开山之能的巨灵神,凡人还得老老实实绕路。
厉如清早年跟着江云白深居,将山中密径摸了个七八,二人倒是也借此做了一回开山取道的“巨灵”,虽在林甸中滚得灰头土脸,却着实省下几天路时。
江歧之名,取自衔春江与歧陵。清江浩浩汤汤而来,撞山入海,辟出一方灵秀洞天。莽苍之境多出阴悍诡黠,而作主一方的,则是以杀术闻名的六门之一,细雨堂。
要说细雨堂,可谓是正派之中评价最为暧昧的一门。原身专营暗杀悬榜,尔后弃暗投明,功夫走的仍是奇诡一路,擅针、擅毒,其中秘传暗器细雨针纤若牛毫,然触之即死,极其难防,有“细雨杀人”之称,细雨堂亦由此得名。
“半月前,歧陵山下钓矶村忽然出现不治怪疾,数十村民接连昏迷,气息微弱、全身发青,僵挺如尸,不能进水米。如此五日,方才渐渐醒转……此事行径,是不是像极了当年的温竭?”
楚瑜释说之时,二人正坐在江歧主城外的一处茶摊,厉如清看一眼周遭,此处已经聚集了不少挑担的行脚客与游商,皆在等候放行入城。其中不乏已停留数日者,一片躁动的嘈杂声中,二人交谈的角落并未引起什么注意。
“等等……若真有这等异症,细雨堂为何不传讯庆林,请江圣手处置?”厉如清心中怪道,村民所害虽以疾称,听着倒像是毒。整村遭难可不是小事儿,怎么不单不发信请擅医的江家前来,好像天下皆对此事一无所知。
“此事若真与那人挂钩,细雨堂封锁消息还来不及呢。是生怕沾惹一身腥,巴不得尽快息事宁人……你看,又不过几天功夫,连城门都不敢开咯。”
楚瑜抱臂倚在支茶棚的细柱旁,很放心地将脑袋挨在那截摇摇欲坠的木头上,侧脸去望城门口攒动的人头。他的目光抛远,一时惟剩极淡的笑意还挂在留于原地的身躯之上,其中讽谑丝毫也不遮掩。
厉如清了然其意,上回温竭之名现世——哪怕只是捕风捉影——江湖还由七大门分统,前车之鉴血迹未干,细雨堂自然是避之不及,惟恐六大又成五大。然而为躲个不知虚实的晦气,竟对数十无辜性命置之不理,任其生灭……教它作主一方,也真是愧对这天下赫赫的名头。
念及此,他无声冷叹,跟着看一眼已全然放亮的天色,起身也去倚柱挨着人肩复道:“那怎么办?城门不开,咱们也进不去啊。”
“如清。”
楚瑜却忽然转头,一瞬不瞬地盯住了他,厉如清自以为面上戚色早已掖紧,忽叫他这么严肃地一看,不解其意间只觉浑身都绷了起来,紧张地眼也不眨,僵着嘴角拼命寻找不妥之处的端倪。
而后只闻楚瑜沉声,一字一顿地续道。
“这木杆子承不住两人,怕是要塌。”
厉如清:……
厉如清:这种事你倒是给我用正常语速说啊!?
恐怕生了一张开光嘴的楚小庄主话音未定,那饱经风霜的木头便不负其望,脆弱腰杆发出一声闷浊的裂响。厉如清直着眼看那道碎纹肉眼可见地蔓延愈深,头顶四面透风但一瞧便分量不轻的棚盖甚至微微显出倾斜之势,手足无措间直去抱那柱子,两手捂紧了裂纹试图阻止其继续恶化。
厉如清脑门儿冒汗,无奈转而求助:“楚瑜,楚瑜!别看了救救孩子!”
但见后者慢悠悠打量一遭,而后只自袖中摸出一块碎银,遥遥丢入摊主的篮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