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龙飞过鳞次栉比的街市，灰暗的影子缓慢爬上街道和屋顶，行人抬起头，便见一团云气遮住了太阳。一人单膝跪在龙脑袋上，目光冷漠地扫过来来往往的人。

淳于宴摇着刚从小摊上买的折扇来到茶馆二楼，湖碧色衣衫随风飘逸。他身后跟着拘谨的荀茂，小心翼翼地躲避身旁经过的凡人。

他在窗边坐下，抬手招慢蹭蹭的荀茂快点过来。荀茂在他对面落座，只三分之一的屁股挨着座。

巨龙无所觉地从窗外飞过，淳于宴嘴角含笑，将茶水倒进白瓷杯。荀茂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半边身子探出窗口，对龙头顶上的人喊:“明扬！”

不顾天门弟子入世需隐藏踪迹、不得惊扰凡人的规定，半空降下的元气流击碎整面墙壁，周围人惊惧着四散逃窜。淳于宴来不及骂荀茂傻，扯着他跃上屋顶。

“明扬，我在这里！”荀茂像极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他在屋顶上朝明扬挥手，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状况。

他既是庚青，又是荀茂，现在只会被认为是荀茂。

来人杀的就是他。

应龙张开生有巨大獠牙的口俯冲过来，口中喷出的热气几乎要将人烤成干尸，它迎头撞上一层屏障，慌乱地扇动几下翅膀才没有从空中掉下去。

“胆子不小，怎么，还敢在本座面前把他吃了不成？”

淳于宴将荀茂挡在身后，翻涌的元气吹动他的青丝与红色发带，桃花眼尾端上挑，浅褐色的眸子被日光照透。他笑意轻浅，未达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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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气外散，引凤台正殿悬挂的重重白纱漂浮不定，何良睁开眼，呼吸一下子停滞，接着他浑身颤抖，嘴唇微张，脸上呈现惊骇之色。

是夜，殿中灯火幽微，有初剑悬浮在正中高台，水蓝色的剑光包裹在剑身周围。

何良发现自己的手正握在剑柄上，他快速收回手，两手紧紧交握于胸前，指甲深陷入皮肤里，渗出的鲜血将他的指甲染红。

他想到邹济城中的传闻，不可避免地怀疑起自己，怕自己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迷了窍，才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

酷暑的夜缠得人喘不过气，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流，何良环顾四周，偌大的宫殿里不见一个人守夜。传闻与现实混杂着拼凑真相，他陷入无止境的自我怀疑与否定，跪在地上等待黎明的到来。

“痴儿，何故在此长跪？”那人影立在白纱幔帐之后，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辨不清来处。

何良俯下身，闷声说:“不知。”

“说谎。”风突然变大，吹得白纱呼呼作响。“你知道。”

“确实不知。”何良紧咬住下唇。

“你怀疑是谁？”他问。

何良不说话。这段时间，身体数次失控出现在引凤台，他已经猜到自己成为妖邪盗剑的工具，他也曾绞尽脑汁地思考过为何选中自己，他接触过的人一一从他脑海里掠过。但他不忍心无凭无据地怀疑任何一个人，只将头伏得更低，低到地面。

银白细线绣出繁复的花纹盘在衣摆，轻晃的衣摆出现在何良狭窄的视野里，一双手靠近他的头顶，没有触碰，却如一捧温水从头浇下。

一只橘色狸奴悄无声息地窜出来咬住魏国国师的手腕，竟猛地滋出一股血。它轻盈落地，用爪子勾了勾嘴边沾血的毛，瞳孔收缩成一条竖缝，喉咙里发出嘶嘶声。

何良见血滴到手边，扭头看见那只咬人的猫，他想抬起头，此时脑中一阵尖锐的刺痛，两眼中的一切迅速变成无一丝杂色的漆黑。

天地摇晃旋转，沉淀在深处的记忆重新浮上水面，剥落一层皮，显现出古怪的内里。

他两次进入城南的苏家旧宅，他对着一团空气泪流满面地忏悔，他恨不得将心肝肺都掏出来捧在那人面前。而那个人呢？那人完全是旁观者，抱臂站在他身后。

所以那夜根本不是意乱情迷，他是入了圈套，那人的圈套。烛火由橙红变作幽紫，数不清的黑影聚拢来，床架两端勾起的淡青幔帐自动垂落……现在回想起来，满是破绽。

狸奴是那人养的，几乎每个场景都是一人一猫。那人的侧影，在昏黄的烛火之下，鸦色长发披在肩头，发带是血一般的红，狸奴伏在他膝上，那人听到开门的声响，驱走狸奴，然后缓慢地转过头来。

他的眼睛，眼尾微上挑，浅褐色的瞳仁剔透如琥珀，他看过来，定定地注视他。

不！

抱起那只凶猛的狸奴，何良脑袋里只有跑。

骗人的，或者是梦。

总归不会是那人。

他不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