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在言行反应过来之前立刻挂断了电话。

言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怔怔的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句话。

人出生伊始，都是自私的动物，吃喝拉撒睡只要有一样没得到满足就会啼哭不止。这种自私，本质上是一种生存本能。后来逐渐长大，受生活环境影响、道德礼法约束、文化知识熏陶，人们在年龄阅历增长的同时不约而同地学会改变、淡化或是隐藏这种反应，生存本能被生活技能所掩盖。年龄越大，越不能随性而为，因为幼童的本能可以为他们获取关照，但是成年人的自私只能招来指责。

不给别人添麻烦是一种值得褒奖的修养，这种修养达到一定程度就被称之为独立。

越独立的人，越会隐藏寻求庇护的本能，小时候流给别人看的眼泪，成年后只会一个人躲到角落偷偷擦拭。

但无论如何，本能还是根植于骨髓之中，即便再如何淡化也抹杀不了它的存在。一个独立的人能承担的事情太有限，当身上的负荷达到不能承受的地步时，本能就会被挤压出来。

午夜梦回，哭泣的人总是希望能有一个人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哄哄自己。

本能激发人们对于被爱的渴望，于是催生了爱情。

现在爱情来了，言行沉寂了二十年的本能开始蠢蠢欲动。

这么多年，不是没有人主动想照顾他，但每次他不是直接拒绝就是觉得受之有愧，接受了关照就一定要在其他方面弥补对方，两不相欠，才能心安理得。

他的心理医生还在世的时候说过，他这种行为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因为他患得患失，并且过于警觉，唯恐别人心怀不轨，所以不想欠人情。

他是另一种“自私”的人，他不需要全世界都围着自己转，相反他将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视作是潜在的敌人，无时无刻不在防备，为了避免因希望落空而受到伤害，抢先以虚情假意来对付“虚情假意”。

言行打电话之前，习惯性地准备了一堆客套的说辞，但是吴竞渡很有先见之明地堵住了他的话，不给他临阵拒绝的机会。

言行苦笑。但他随即又发现，似乎这一次被人照顾的感觉并不像之前那样惶恐。虽然还是有点不知所措，但至少并不排斥吴竞渡所做的一切。

“这就是爱吗？”言行喃喃自语。

他恍然间想起了八年前他独自一人离开美国的时候心理医生在机场对他说的几句话。

“爱是两个人毫无防备地相互依赖。”

“孩子，你并非一个真正绝情的人，只是你的畏惧让你藏起了依赖的本能。”

“你的精神被重塑了，但是你的灵魂没有，你依然是你，不需要防备你自己，更不要怀疑你的本能。”

“你心上的伤口的确是由爱所致，但不是由你的爱所致，所以不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放逐你的爱。”

“当你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一个人的关照时，不要怀疑，你已经重新获得了爱人的能力。”

“你值得被爱，你也能够去爱，不要胆怯。”

在言行思考“爱”这一永恒的哲学问题时，提前沾染了一身春节喜气的吴竞渡拎着一个小纸盒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吴竞渡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快尝尝，刚出炉的，我回来的路上连空调都没敢开，还热乎着呢！”

言行笑着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

吴竞渡喜滋滋地接过来擦汗：“我亲眼看着师傅做的，原料绝对健康！”

姜景辉被他吵醒了，眼睛都还没睁开就抬杠，凉凉道：“嚯，您这架势我还以为是您亲手做的呢，弄了半天是亲眼看着、亲手拿回来的。你怎么不说你亲手付的钱呢！”

吴竞渡还嘴道：“模具是我亲手选的！”

言行打开纸盒，果然还有一点余温。

十二块形状各异的曲奇横四纵三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里面。

言行一眼就看到了右下角唯一一块帆船形状的曲奇，愣住了。

“怎么了？”吴竞渡凑上前，“怎么不吃呢？”

言行拿起小帆船，直直地看着吴竞渡的眼睛：“这是你选的？”

吴竞渡挑眉：“对啊，我一个一个亲手选的，没有重样的！喜欢吗？”

言行突然把“帆船”塞进吴竞渡嘴里。言行用力有点猛，手指碰到了吴竞渡的嘴唇，但他并没有把手收回来。

吴竞渡猝不及防享受到了这样的待遇，一脸惊讶，试探着轻轻咬下塞进嘴里的这小半块。

嘴唇擦过言行的指尖，两个人的心里都是一阵悸动，但言行依然没有把手收回来，只是往后移了一下，让吴竞渡继续吃剩下的半块。

吴竞渡就着言行的手吃完了一整块曲奇。

“苍了天了！”

正面围观了全程的姜景辉绝望地闭上了被闪瞎的24K钛合金狗眼。

言行终于收回手，眼里莫名染上些许泪光，对吴竞渡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喜欢。非常喜欢。”

吴竞渡呼吸一滞，觉得自己有点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