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刚才还和他打得不可开交的老头就一把将年轻人护到身后,赔着笑脸对吴竞渡解释:“警察同志,我们爷俩闹着玩呢,没事,没事!”
吴竞渡无言以对,指着他脸上的一道淤青,问:“你管这叫闹着玩?”
“不不不,这不是我儿子打的。”老头连连摆手,“这是我进医院之前受的伤,我儿子压根就没伤到我。我们爷俩就是脾气急了点,没动真格!我们不会再打了,我保证!”
年轻人不耐烦地在他爸身后嚷嚷:“警察又怎么了?我们的家务事,你一个外人管不着!”
“白晨!”老头低喝一声,“你还想再进去一次是吗?”
年轻人嗤笑一声,总算没继续添乱了。
吴竞渡参加工作的第一年被下放到基层派出所锻炼过一阵子,各色奇葩都见过,这种当众打得你死我活,但是警察来了之后又一致对外的人他见多了。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对夫妻,丈夫常年家暴,邻居于心不忍报了警,他们上门逮人的时候,被打的妻子眼泪都还没擦干就帮着粉饰太平,还对报案的邻居破口大骂,后面又带着一身伤领着孩子坐在派出所门口哭闹,要求他们放人,惹了一大群人围观不说还上了新闻,既可悲,又可气。
跟那对堪称是“周瑜”配“黄盖”的夫妻比起来,这二位可谓是“小巫见大巫”。
这俩瘦成了同款“竹竿”的父子相互推搡对骂了七八分钟,吐沫星子费了不少,伤倒是一点都没打出来,充其量就是“菜鸡互啄”,吴竞渡也不能真把他们俩都给送到派出所去,板着脸,插着腰,发挥“喷壶”的优势给他们灌输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言行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朱迪兔的耳朵,盯着吴竞渡的背影出神。
吴竞渡此人,性情飞扬跳脱,是货真价实的“放养产品”,从骨到皮都散发着自由的气息,仿佛天生就不知道什么是束缚、什么是禁锢。宽松的生长环境导致他的胜负心不强,名字里的“竞渡”二字完全没有派上用场,整个人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一天到晚活得没心没肺,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从不和别人争着做升官发财的美梦。他每日三省其身,多半琢磨的只是“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这点屁大的事,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秉承“万事随缘”的人生信条,逍遥度日。
不过可能是因为姓好,“竞渡”之前加了个“无”字,撞上了玄学的缘故,这个懒散了小半辈子的家伙无论是学业还是工作都顺风顺水,不想吃饭都有人往他手里塞筷子,根本就没有跟别人竞争的机会,年纪轻轻就混成了人模狗样的刑侦队长。
这厮一路畅通无阻地长到了三十郎当岁,此生受过的最大的挫折就是经历了一段短暂且惨败的恋爱,要真说有什么心理阴影,恐怕也只有言行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留下的些许伤害。然而现在,这个唯一的“心理阴影”还神奇地质变成了“心灵鸡汤”,不仅温暖了他空窗期空虚寂寞冷的小心肝,还连带着熨平了初恋在他心上抓出来的那点褶皱。
“心灵鸡汤”本人越想越生气,老天爷实在偏心得岂有此理。
不过就像是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不相信卖火柴的小女孩并非纯属虚构一样,长期沐浴在阳光下的人大多都对黑暗一知半解。
没受过战乱之苦的盛世安民很难理解“替你负重前行”的人需要付出多大代价;被栅栏围护起来的羔羊还在疑惑筑栏者究竟是怕圈外有虎狼,还是单纯不想让羊出去吃草。
大多数选择留在栅栏内的人都羡慕象牙塔里的生活,穷尽一生想要挤进最中间的舒适圈,但吴竞渡这个生下来就住在舒适圈内的幸运儿好似不知道别人有多羡慕自己,毅然决然地走出去不说,还偏偏要挤到边界上,把自己钉成栅栏上的一块补丁。
言行当初对吴竞渡报考公安大学的决定非常意外,他远在美国,通过魏晴这个传声筒,隔着大半个地球冷眼旁观吴竞渡和吴铭城的拉锯战,压根儿不觉得吴铭城能赢,毕竟野生的动物尚且不容易驯服,更何况是被放养了十八年的吴竞渡。
不过他也不觉得吴竞渡会一条道走到黑,言行笃定他充其量就是看多了警匪片,热血上头,以为当警察就是穿成男模一样,在枪林弹雨中一边耍帅一边英雄救美,等他看清现实,中二病痊愈,自然而然会放弃这条路。现在乍一逼他,只会激出他的逆反心理,非要和他爸对着干不可。
果然,事实如他所料,吴竞渡赢了不说,还舍近求远,一不做二不休地在高考志愿上填了北京的大学,跑得远远的,让他老爹鞭长莫及。
吴铭城难得干涉一次他的决定就以失败告终,久而久之就对他放弃治疗了。唯独言行这个“场外观众”还在时刻关注吴竞渡的动向,等着听吴竞渡受不了苦退学的消息。
然后他就被吴竞渡非但没有中途停车,反而在这条路上持续行驶了十年没拐弯甚至几次加速的事实打了脸。
言行心想:“这家伙不仅拥有让人嫉妒的成长环境,还有令人羡慕的魄力和毅力,真是幸运得太欠揍。”
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人惦记着要打一顿的吴竞渡唠唠叨叨了十来分钟,说得口干舌燥,老头倒是一个劲儿地点头,虚心接受教诲,年轻人还是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完全是一只不怕虎的超龄“初生牛犊”。
吴竞渡懒得跟他计较,往他们出来的病房里看了一眼,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老太太,脸上带着伤,一边挂点滴一边无声地抹眼泪,输进去的药水仿佛全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了。
再看看这对脸上都带了伤的别扭父子,八成又是一本难念的经。
吴竞渡起了点恻隐之心:“行了,以后别再动手了,快去照顾病人吧!”
“欸欸!”老头点头哈腰,拉了自己儿子一把,“还不快谢谢警官?”
“放开!”年轻人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径直走了。
“白晨!你等会儿!”
一群围观的患者家属对着年轻人的背影小声指指点点,老头有点尴尬。
吴竞渡一挥手:“没事了,没事了,都散了吧。这位护士,麻烦您帮大爷把脸上的伤给处理一下吧。”
护士找了瓶碘酒帮老头消毒,再无热闹可看的围观群众总算散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