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沐泽趴着没动，他知道叶柏呈没睡，过一会儿嘟哝着问：“叶柏呈，你想过以后做什么吗？就是你的理想之类的，说来我听听。”

“我的理想？”叶柏呈不解。

徐沐泽翻过身枕着胳膊说：“别说你没有以后这样的话，就当假设吧，你以后想做什么？”

叶柏呈却笑着问：“你想做什么？你小时候说要当科学家专门研究知了，后来又说要当医生给我治病，上初中后你说要当赛车手，因为把别人远远甩开的感觉很酷，现在你还是想赛车吗？”

“不知道，好久都不想这些了。”徐沐泽望着天花板懒散道，接着却没好气，“是我在问你，直接回答很难吗？”

叶柏呈不是很想聊这个话题，但徐沐泽似乎非听不可，他想了想说：“我小时候跟你一样，想做的事很多，上天入地，以为只要我想，就没有我做不到的，我爸妈还有身边所有人也一直努力帮我维持这种错觉，直到后来我发现连走路喝水这样的事我都要比别人更小心，原先那些梦自动就醒了。”

叶柏呈说着顿了顿，又笑：“可以做梦的感觉很好，假设也不难，难的是要接受假设背后的现实。我没有跟你说过，但我的确花了很多年才学会放轻松。”

徐沐泽仰头看过去，不满瞪叶柏呈：“说这么多你还是没有说你想做什么。”

叶柏呈伸手揉他的脑袋好笑道：“行了我说，就当做梦好了，不过我应该没得选，身为叶家的孩子，我只能沿着我爸的人生轨迹，一步一步成为下一个他……”

“打住打住！”徐沐泽拍叶柏呈的手冷笑，“叶柏呈，我发现你其实也挺可怜的，我让你做梦，你都不敢跳出叶家这个玻璃罩子。”

“玻璃罩子？”叶柏呈一愣，反应过来又笑，“就算是吧。那你呢，我发现你好像很讨厌叶家，又是为什么？”

徐沐泽翻过身把脸埋起来，过几秒才哝哝地说：“没别的，大概我跟你们叶家气场不合。就像你说的，我属猴子，猴子都不愿意待笼子里，你见过被关起来还不上蹿下跳的猴子吗？”

话题果然又快要堵死了，叶柏呈无奈笑笑，没有接话，而是对着徐沐泽的背影陷入沉思。

徐沐泽说他自己是猴子，但其实他的性格更多时候跟鸵鸟更接近些，外表看起来强悍凌厉，实际上却是软弱又犹豫，遇到不想面对的事，就习惯性地把头埋起来，还天真地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自己跟麻烦隔离开来。

这跟他刚才说的话也并不矛盾，徐沐泽直言不喜欢叶家，把留在这里当作是他暴躁的根源，换而言之，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远走高飞。但现在他违背意愿留下来，并不是因为没有所谓的机会，而是他又把他的脑袋埋起来了，埋在他自以为的道义和责任里。

叶柏呈不是没有想过，也许让徐沐泽离开叶家，才是可以让他真正快乐起来的唯一选择，起码在叶家之外的地方，不会有第二个像自己这样需要徐沐泽以命相救的人，当然也不会有谁像叶家人一样，一面对他施以恩惠，一面又把换心这样荒唐又残忍的念头强加给他。

关于换心这件事，叶家上上下下的确从未摆到台面上谈过，尤其不可能在叶柏呈面前提半个字。

可是他们掩掩藏藏的秘密早不是秘密，徐沐泽知道，叶柏呈当然不会没所察觉，对他来说最直接的“暗示”，恰恰是他跟徐沐泽之间奇异的巧合，他们都长了一颗偏离正常位置的心脏。

叶柏呈是叶家的富贵少爷，天生被赋予比寻常人更多的权利，在外人包括叶家所有人眼里，就连活命他似乎也比别人更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他们希望他活着，并且为着这个目的不遗余力，然而叶柏呈的“幸”却成了徐沐泽的不幸。但更不幸的是，徐沐泽自己竟然屈服了接受了。

他尽管总是把自己伪装成叛逆不羁的样子，一次次做出让叶家人难堪的事，又一次次故意顶撞叶柏呈，让他屡次犯险，可他却没想过自己偷偷地跑掉。

叶柏呈不愿过多猜测自己父母心里的想法，以及他们对徐沐泽的宽容和忍耐，是否只是对未来某一天的残忍所做的补偿，但在叶柏呈自己，他从心里发誓，他对徐沐泽的好仅仅是因为他是徐沐泽。

叶柏呈怜惜的疼爱的，是那个生平第一句话就叫他“哥哥”的小不点，是那个会依赖他信任他，也会在他生病时守着他心疼他的小少年。

小少年如今还是小少年，才十六岁，这样的年纪该做什么？难道不是坐在教室里，或者听老师讲天南海北的趣事，或者跟三五几个同学打闹嬉戏，有时他会考试成绩不理想而骂骂咧咧，有时又灵光一闪，为某一个不经意的举动爱上一个人？

十六岁可以有无数的美梦可做，却唯独不是关在金碧辉煌的笼子里，日复一日做着没有尽头的噩梦。

窗外的天已经露白，在这晨曦的微光里，叶柏呈望着徐沐泽背对着他的身影，无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