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锦清很不是滋味的坐在饭桌前，他还是第一次被晋初升如此教训，只觉得脸面无光，十分的扫兴。他不想说话，晋初升这个师长似乎也懒得理会他，与自己另外两个门生谈天说地，聊得不亦乐乎。

晋初升当然是有意为之，他认定俞锦清的性格为人在官场上会吃亏甚多。刚才虽劝得他开了窍，但料想若只是说他几句，难保他日后再犯这种毛病，故此才故意冷落他，让他知道孤标傲世的滋味并不好受，可谓用心良苦。

俞锦清的胃口虽已经被消磨的差不多了，但只这么干坐着不动筷子实在与礼不合。就在他正要举筷夹菜的时候，目光却被旁边的“纯衣侯”吸引住了。可能是出身于王侯之家的缘故，他吃饭的样子很有风度。将夹起来的青菜放进嘴里之后，便紧闭双唇，细细咀嚼，动作干净利索，十分优雅，嘴唇上更是一点菜汁也不沾。

说来也怪，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俞锦清的五感像是忽的扩大了，桌上其他三人的对话声也渐渐变小，消失在他耳膜里。取而代之的，却是从一旁年轻侯爷那传来的咀嚼食物的声音。那声音咔嚓咔嚓的十分富有节奏，干脆响亮，环绕在他脑中，也不知道触动了他哪根神经，俞锦清只觉得自己脑中麻酥酥的，十分享受。

不过那声音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消失了。俞锦清回神过来，正对上二公子的眼睛。只见那漂亮的眼睛带着笑意，其下的泪痣也显得盈盈欲坠起来。

无端盯着人看，是十分失礼的事情，俞锦清脸上一红，赶忙移开眼神。

二公子却不以为意，甚至还用玩笑般的语气道：

“可惜啊，这菜被我夹完了。不过，俞公子若这么想吃，我碗里还有些没动过的。你若是不嫌弃，便夹去吧。”

他说话时候，态度亲昵，不见丝毫的贬低之意。一边说着一边从旁端起瓷碗，递到俞锦清面前。

这样的举动似乎实在有些过于亲密了，俞锦清正要拒绝，却见对方双目之间似是蓄满了灼灼情意，顿觉得鸡皮疙瘩立了满身，只好将嘴里话咽了回去，迅速的夹起那菜叶放进自己碗里，囫囵吞下，已完此事。

所幸桌上三人聊得火热，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

吃下那菜叶之后，俞锦清便觉如鲠在喉，无数古怪的想法填满胸中，心中纷乱更胜之前。烦乱之际，他只好强把注意力转到别处，猛吃了几口菜。

之前因为心不在焉，他不曾察觉到什么。现在一尝，才体会到这桌宴席的美味来。哪怕因为他起筷晚，很多菜已只剩下零星的一点，吃起来仍是滋味甚佳。不过，再美味的残羹剩饭也填不饱他的肚子，俞锦清几口就将桌上的菜扫的差不多了。万幸，一桌子菜里还有一盘剩的较多。他将桌上的木质转盘回转过来，将那盘几乎没被动过的菜肴，转到自己身前。

他转动转盘的动作让闲聊的三人停下话头，把注意力移到了他身上。晋初升也觉得自己如果再故意无视他，恐他起逆反心理，便搭话道：

“锦清，这可是你哥哥最近新招的厨子做的。你觉得味道如何啊？”

俞锦清心中又是好一番纠结，老实说这菜肴可谓生平他吃过最好的，但他心知能请起这样的能厨，足证俞锦斓贪腐之甚，实在是夸不出口。想直述心中不满吧，他又开始怕师长觉得自己不听教诲，冥顽不灵。

最后，只好顾左右而言它道：

“这菜怎么不见列位动筷啊？”

众人经他这么一问，尤自沉默下来。半响，还是俞锦斓说道

“这菜，叫玉屑绯丁，因为原料里有猪舌这类腥膻的东西，味道要略逊桌上其他菜，不太合我的胃口。”

俞锦清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反应过来是自己点的那道菜。心念无怪这菜比桌上其余菜色都更便宜量多，原来是有些上不得台面。思及此处，他又想起晋初升所言之事，顿觉自己之前只顾清高自满，看不起旁人之举，实在太蠢。他下意识摸了摸手上的金镯子，想要用那金属的凉意减轻脸上因羞愧而生的热意。

那凉意让他思路逐渐清晰起来：他往日总以自身清直而傲，更认为圣上予以重任正是看中了自己的人品。但细究，他也是靠了几分旁门左道才得偿所愿的入了仕。他之前在皇城时，见着下属官员皆无向他贿赂讨好之意，以为贪腐毕竟是少数。如今看来，若真如他之前所想，那他首考未中，才学皆次于他的俞锦斓、葛慈之流为何又中了。竟真如他师长晋初升所示那样：为人成事，光有才学是不行的，更要知道如何为人处世，与人方便。

且不仅这事独证此道：他向来认为自己更胜俞锦斓一筹，可他之前只顾所谓清廉正直之道，才致使自己今天处处逊于己兄。想来也是：他们之前是读书人，比的是才学，是道理。但如今，自己已不是那学堂中只会读圣贤之书的一枚学子，而是名利场上的官仕。想来，今天的一切难堪，也近皆是他沉缅于过去的结果。

俞锦清思极至此，不由得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