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山中景色正绚烂，红叶接天连做片，飘落地上似红妆十里相迎，黄色枯叶枝头随风抖动，便如黄雀跃上树梢。山果子洗过晨露晶莹的如同宫里的琉璃灯盏，中间偶漏出一二绿影更是悦目。

孟凫并未走惯山中泥巴小路，自然不知哪里实哪里虚。初时新鲜到处跑，看到有趣处忍不住上前仔细观赏，岂料恰踩到石上青苔晃了三晃立住脚跟，低头才觉脚下竟是嶙峋峭壁，这才收了玩心小心跟在张钰身后。

张钰自夸道：“就这趟路，爷儿闭着眼也走不差。”，说话打嘴，音刚落下脚下也一踉跄向后猛两退步，孟凫见状忙上前扶住，探头一看，竟是一条斑斓赤练蛇盘在面前吐着信子。孟凫眯起眼道：“不打紧，没毒，挑走就是了，你去吧。”，孟凫嘴上虽然这样说，手却挽紧张钰臂弯藏在身后，张钰提着一口气拾起一根枯枝，颤巍巍挑走了蛇，二人这才得以继续前行，只是这挽在一起的手啊，便再未分开。

说来也怪，前遭孟凫偷着跟来时，脚下生风也没出什么乱子，张钰更不用说，来回数百趟从未遇到过难事。这次二人同道，反生出这许多事来。个顶天的汉子，单枪匹马敢闯敌营，另一个从小扔外面放养什么野味没见过，撞一块倒都成了婆娘心肠。

慢悠悠晃到寺庙才敛起了玩乐的心，张钰覆住孟凫的手冲他笑笑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清心大师。”，张钰低声唤到，拉着孟凫跪坐到姑子身边。

“娘……我带着他来见见你，他对我特别好，他叫孟凫，孟家的那个小鬼头。现在山下换了天，爹…不做官了。”

姑子似旁边无人，仍低头诵经。

“娘，他合该给您敬杯欢喜茶，你不愿，便罢了……我铺子生意蛮好，前些日子置办了一处院子，您若得空就来坐坐……。”

张钰说的鼻尖发酸，话黏在喉头糊成一团，孟凫手捏着张钰搭在地上的下摆好似面对先生却忘了书的学生，不知所措的跪着，想开口又不知怎么起头。

“孟凫…是吧。”姑子忽然开口，声音因许久未开嗓带着些沙哑，冲外唤道，“远秋，看茶。”

一位年长的姑子不多时小心端来一份清茶，恭敬奉给姑子，姑子并未接只是默默诵经，张钰见状忙抬肘轻撞了下孟凫。孟凫犹疑接过茶杯，再双手奉给姑子，姑子亦是双手接茶，嘴唇沾了沾水，抬头看着孟凫，“好孩子，钰儿，你可千万多担待。”

她眼神中闪出一丝淡淡的复杂的温柔，糅进去的不仅有漫长的时光，青灯黄卷的安静与孤寂，还有七情六欲酿成的半生蹉跎。只可惜这裂缝转瞬即逝，张钰再看时她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手中佛珠静滞住了不再转动，不论张钰再说什么姑子只装耳边风。

张钰二人待到日上三竿方才告别，临行姑子看着孟凫向他无言行了一个大礼，张钰别回头紧紧握住孟凫的手。出了院门，张钰习惯性的要去摸酒罐，忽想起一边的孟凫，正要作罢，岂料孟凫先起开一罐递给了张钰。

“我陪你。”，说罢又起开一罐，心道，与你并肩时你便应知，我从不应是勒马的缰绳。张钰感激的看着孟凫，提酒虚揽住他的肩膀拍了两拳，孟凫笑笑回身环住了他。

何其幸哉，往后余生，苦难喜乐，再非一人独享独当。